灯会的气氛愈发接近顶峰，热烈欢庆的表面之下，危机在无声发酵。

戴蒙今晚很受少女们欢迎，一番交流后，他主动牵起其中一位面具少女的手。

女孩身材高挑，在同伴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她从容地拉着戴蒙走向暗巷。

然而一进去女孩就松开他，拎起一袋衣物塞到他手里，人消失在巷尾。

戴蒙早有预料般平静，他换过面具和装束，潜到一扇侧门边。

黑暗中有只手探向他臂膀：“谁！”

“我和老先生有约。”

那人顿住，家主早早熄罢灯，来这十里街见一个人贵客到了接应人按按耳麦：“里面请。”

戴蒙很谨慎却不知道自从他今晚进入灯会场地，行踪就被监控着，可以说从无间断。

另一座木楼里，一只手掖住窗帘，不让屏幕的光透出去。光线斜照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孔，正是隐雾岛的小主人，郭子夜。

独处时，他只需收敛起似笑非笑的讽、高居人上的傲，整个人就显得成熟理性。尤其当他目光定住思索时，不经意透露的那种年长者才有的沉稳，与这具年轻的躯体实在不衬。

“不错”他低哑道。

两只猎物，都入网了。

戴蒙之所以会来这里赴家主的约，自有前因：

这一世，隐雾岛没得到博士和资料，基因实验无法重启，而郭家血脉凋零，就算这次能勉强填上窟窿也断然拿不出供下一代呈给“海神”的合格祭品。

戴蒙是和博士最亲的人，要说他完全想不到博士会把重要东在哪里，很难让人信服。这也是家主迟迟不放人的原因。

戴蒙看上去欣然接受“五小姐”这位双面间谍，然而随着海神祭的推进，五小姐似乎对他兴趣缺缺。

戴蒙的日子眼见艰难。

这是家主的试探，也是郭子夜刻意干涉的结果。

终于，戴蒙探出了手。

而家主迅速回应。

郭子夜坐回去，瞟向隔壁。

九小姐年纪还小，是最缺觉的时候，逛了一晚上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被柊带去小房间休息。柊返回正厅，正巧屏幕上的戴蒙闪进门洞。

柊看不上这根“柔弱”的墙头草。

他淡淡扫过，汇报道：“老头子一个小时前出发，确认抵达十里街。”

郭子夜还在对着与隔间相连的墙壁发呆，缓过神，提点他道：“狡兔三窟，人一定不在这座楼，其他方向要格外留意了。”

在柊的调试下，画面忽转。

阴湿通道里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团朦胧暗光硕大黑影在壁上闪动戴蒙前后各有两个壮汉把路堵得严实，生怕他逃走似的。

画面转了几次，捕捉到另一处。

同样是人影重重。

这一次夹在中间的“主角”是个步伐显出老态的唐装男人。他也戴面具，身形和家主几无差别。

郭子夜定住看了几眼，轻嗤。

柊只觉得最近的大少爷让人捉摸不透。

为什么要为难戴蒙，又为什么不斩草除根？今天他本可以把戴蒙半道拦下来，却被主人制止为什么？

柊犹豫着开口提醒：“戴蒙身上没有东西。”

如果想吸引家主，只能靠提供情报。

假设戴蒙手里有重要情报，他可以早些成为座上宾，也就不需要同五小姐合作。问题就在这份情报上，要么会把他绑在隐雾岛不得脱身，又或，它就是个幌子。

“我不在乎他能拿出什么这家伙，他现在最多只想平安离开，不难办。”郭子夜讽笑，“怎么不来求我？”

因为这条捷径是对方不敢走的。

戴蒙，或者说相槐，在他苏醒之后已经渐渐产生怀疑，开始窥探灵魂深处的隐秘，也开始琢磨过去一生有哪些决断受过他郭子夜的影响。

相槐试图利用试炼场来解决隐患，既要在这里赢了他昔日的上司，又想杀死寄生在他灵魂里的神秘人。

进入问心试炼的第一天，他们短暂地交锋过，相槐一败涂地，被他踢出大少爷的躯壳，为了保住考核资格，相槐用秘法选中一个锚点强行留下，就成了地下室的囚徒戴蒙。

也不是完全没收获。

灵魂碰撞的过程让相槐接触到一些记忆，包括郭子夜年少时在岛上的生活。所以他对隐雾岛有一定了解，也晓得这座岛终将沉没。

他只是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因为那是郭家隐藏最深的秘密。

相槐输得既愤怒又无力。

他愤恨没能扼制住那个蛰伏的家伙，竟让人反客为主。同时又震惊地发现，郭子夜竟然跟他一样被冥府收编过！他逃出去了！

为什么要从冥府逃走？

相槐已经投靠冥主数百年，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他不能想象郭子夜是怎么做到的。一肚子疑惑，可是明摆着对方在明，占尽优势，他哪敢送上门呢。

郭子夜把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看得分明，不太在意，他只认定隐雾岛必须沉下去。

顺便把相槐留下，也不错。

于是他继续对相槐的灵魂施加影响，阻断来自冥府的信息流，不叫他知道试炼场的隐规则，再引导相槐使用能力兴风作浪

可惜，那后生只会拿些不起眼的下人做实验，小打小闹，到现在都没触发惩戒机制。

还不出局，那就换种玩法。

“让我看看你能撑多久”郭子夜睨着通道里长影闪动。时而是被控制的戴蒙，时而是被保护的老者，双方在趋近。

他转向最信任的手下：“你今天凌晨出发，我要你把所有邀请函当面送出，一个客人都不准少。”

第二道指令是：“等他出来，解决掉他。”

柊：“”

主人不会让他单枪匹马去刺杀家主，这个“他”是戴蒙。

怪得很，柊察觉到，主人和那小子之间存在某种难以理解的联系。

主人明明可以轻易让戴蒙死在岛上，却始终捏着分寸，跟五小姐一明一暗打配合。

对，他们在这件事上是一头的！他们试探他，玩弄他，观察他，欣赏他的挣扎和反抗柊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嗖！

迎面抛来一样东西，柊隔着袋子一探轮廓，下意识皱眉他惯用的是冷兵器。

“就用它，你该不会把自己折进去吧？”郭子夜戏谑地打量他。

柊锋利如刀的眉梢一抖：“不可能！”

“嗯，好。”

郭子夜并没有停止打量，那种目光微露怀念，仿佛透过他和另一个人对话。

柊心头正犯疑，听见他重复前面的命令：“我请的客人全都要来，不然你也别回来。”

“没问题。”他有信心。

“柊，自从你来到我身边，没让我失望过这两件事很重要，我信不过其他人，只能由你去办。”

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少爷语气诚恳，他放低了音调，在这个湿润微冷的夜晚，听上去竟带出一丝足以安抚灵魂的暖意。

他们不完全是上下级，柊固执地拿他当救命恩人，可他觉得，有时他们更像一对合拍的旧友，是废旧地图上融洽交织的血迹与烟尘。

隔着错落时空，他在和一个陨落的闪亮灵魂对话那个灵魂也叫柊，已经走了很久。

郭子夜不再看这张熟悉的脸。

即便眼前只是虚幻的投影，他也该感谢虚空中那位存在帮他圆了一个遗憾。

柊呼吸发急，得到认可的喜悦没有冲昏头脑，他下意识摸向内袋那叠邀请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遗漏，最后极慎重地从袋子里取出武器，进行出发前的检查。

没配消音器。

要把事情闹大？

柊思索片刻，抓起东西大步离开。

他懂了，这就是隐雾岛的变革之始。

从他枪管里飞出的子弹会是第一声信号实在遗憾，他不能留下参与后续。

柊隐隐觉得遗漏了什么细节。

后再回想此节，青年终于意识到：这次他接到的指令末尾少了一句话。

“早去早回”。

集市里，兰疏影一手扯着六小姐，跟摊主要来一份赠品果汁，还买了同款。

六小姐不乐意接：“我都说了不渴！”

兰疏影喜欢逗到她张牙舞爪，眨眨眼说：“我没问你渴不渴啊，买都买了，拿着吧。”

怪哉。

整条街居然只有这一家出售饮品。

包装用的是高品质的玻璃瓶，瓶口浅色缎带沾了少许湿润，乍一闻是果香，这具身体嗅觉灵敏，细品，果香里纠缠着更为厚重的甜腻香气。

兰疏影若有所思。

香精？不，那该是第二层掩饰。

一拔出塞子，气息冲出瓶口，浓烈得像在掩饰什么。

六小姐鼻子微动，目光有一刹那的惊疑闪烁，趁着身边人没注意到她，她很快垂下眼帘。

“不对劲。”兰疏影端详玻璃瓶。

六小姐心里一突。

“你没话和我说吗？”她笑眯眯转向小姑娘。

“什么？”

“这条街上吃的玩的都不少，居然只有一家卖喝的，要我说，其他人挺不会做生意。”

六小姐略松口气：“你也没卖过东西，管别人怎么做买卖。”

“我是没卖过，可是所有商家的申请材料，都在我柜子里啊。”兰疏影语气轻松，又问她一遍，“真不想说？”

六小姐浑身不自在，嘶，就算在家主面前她都没这么心虚过！不行，不能怂！

“我没有想说的！”

兰疏影把瓶塞压回去，摇摇头，自揭谜底：“我说怎么舍得用这么好的瓶子，掺了东西呢。你也不用紧张，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清楚。”

六小姐：“”

“东西是你做的，但不是你放的。”

六小姐：“”

“我猜也不敢放致命的东西，大好时节，只想给我添点堵，所以喝下去会让我出丑。”

“没错吧？”

六小姐渐渐麻木：话都让你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

她们这些人不可能彼此信任，就怕她说了真话，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两杯果汁，一份有问题，另一份没有。偏偏加料的被递到五小姐面前，不是为了要她命，那就多半想打她脸。

六小姐顺着旁边的视线看向高处，瞳孔微震，她撞见一面笑容诡异的娃娃脸面具！

面具显然是胡乱套上的，孩童款式，边缘露出一圈粉白的下巴，缀着颗玲珑红豆似的痣。

“是她”六小姐咬牙。

那个姑娘比她年纪略轻，长发在海风里飞舞，配着白裙子，自带三分鬼气。眼见被她们发现，那杯饮料是派不上用场了，她索性掀开面具，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兰疏影也认出这是同辈的竞争者，大概是琢磨明白了，气不过前段时间被她当猴耍，才会跑来灯会撒气。

这事可轻可重。

还没理出什么章程，附近突兀地传来一声枪响，尖叫声随之而起。

六小姐：！

娃娃脸：！！

兰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