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明希还是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张伯无法只好派人去前街口等着,而自己也跟着站在门口,陪着一起等。
明希在大门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朝前街口望去,就在她耐心快要失尽,准备亲自上街寻找时,就见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朝这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喊道:
“张伯,穆姑娘,陆公子回来了。”
明希还没等他说完,就急忙朝街口跑去,一见到陆家宝就委屈的问道:
“致远,你跑哪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话才刚落音,就被陆家宝紧紧的拥进怀里,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用头轻轻的婆娑着明希的脖子。
“出什么事了?”明希小心的问着,一边还用手轻轻抚摸着他。
“别说话,就让我抱会,一会就好。”
明希听着陆家宝沙哑的声音,心里不禁担心,到底出什么事了,致远怎么这么失态。要知道致远平日里最讲究男女有别,在外人面前是绝不会这样抱着她的,到底怎么了。
明希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也不说话,安静的站在那,努力的撑着身子。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陆家宝才松开她,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没有下次了。”
“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到底出什么事,你怎么一去就不回来呢?我在那里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你,就下车去找你,结果等回去的时候,马车就被偷走了…”
明希说道最后都有些沮丧,责怪自己太惊慌失措了,都没想着找人帮忙看着,那马车经过改造后,都值三十几两,放到现在就是一辆轿车。
“别管那些身外之物,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今天是我大意了,我们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和张伯说一下。”
等见到张伯后,陆家宝就对他恭敬的行了个礼,先是感谢一番,又说他们还要在张家别院叨扰一段时间,请他见谅。
张伯听了,直说他们想住多久都没问题,只要他下次不要再丢下明希一人就行了。
说得陆家宝脸都红了,连连保证不会有下次。
等进房间后,明希就再也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致远,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又不走了呢?”
陆家宝看着她担心的样子,长吐了一口气,将她拉到桌边坐下,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了一句:
“小希,其实我的生父并没有死,不过他也马上要死了。”
什么?
明希听了都糊涂了,什么叫做没有死,但又马上要死,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陆家村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致远的父亲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落水而死,而且因水流太急,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这些年莲婶子独自拉扯着致远,其中的辛苦不是一两句就能说的清楚,既然他没死,为什么不回去呢?
难道他父亲狗血的失忆了,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来找他们。可这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又是怎么发现致远的,他们今天要是没有走那条路呢?而且还一见面就要死了,这未免也太巧合、太狗血了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陆家宝见明希歪着脑袋,知道她肯定又想偏了,就捏着她鼻子,说道:
“本来我还挺失落的,见你这样,却又莫名的想笑。哎~其实也没什么,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我从小就知道他没死,不但我,连我娘,大伯、外公,他们都知道。”
“那…怎么村里的人都说他死了呢?”明希还有一句话没问的是,既然知道他没死,为什么不把他找回来呢?
接着陆家宝就将他父亲是如何抛妻弃子和寡妇私奔,又是如何任由那寡妇折辱他娘的事情,说给明希听,那平缓的语调,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
明希听了,直紧紧的抱着他,“家宝哥哥~”
陆家宝轻轻的拍着她,假笑道:
“没事,我早就不在意了,而且他现在也得到了报应,过几天就要斩首示众。”
明希听了陆家宝的解释才知道,原来陆铁柱跟着那寡妇到了鲁水县后,就当上了县里的文书,还十几年没挪过窝,也不知该说他稳重,还是说他蠢。那寡妇的哥哥都由县丞转变成了县令,他还是文书。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史县丞当上县令后,就贪污枉法、鱼肉百姓,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有十几个小妾。
这次要不是岐山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姜知府也不会去鲁水县,更不会发现他们将粮仓都搬空了。自大明朝成立后,朝廷就下令,上到府城,下到县镇,都要设立官仓,用来防止灾荒之年。而官银更是沾不得,这可是要入国库,用来养兵打战、修堤筑坝的。
这两者只要沾其一,就要满门抄斩,何况他们一连贪了十来年,姜知府这次只是将直接参与其中的重犯抓过来,其家属都在后面,明后两天都要押过来。
陆铁柱虽然只是文书,但他和史县令是姻亲关系,所以这些年,史县令所做的事,他没有一件没参与。这次虽比史县令判的轻些,但府内所有年满十四的男子都判死刑,三岁以上三十以下的女眷均入教坊,其他人则全部流放西北,三代之内不可参与科考。
【陆铁柱虽然有史县令压着,但还是纳了几房妾室,只是没有一个庶子庶女而已。他跟史寡妇生了两儿一女,都未满十四,大儿子十一、小儿子八岁,小女儿才刚满两岁,倒是都逃过一劫,只不过西北也不是什么好地,能到那里都算是挺坚强的,何况是在那生存。】
“幸好,他到了鲁水县后,不仅改了名,还把户籍都改了,不然我和我娘都得受牵连。”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走了十几年吗,与你们都没半点关系,你们也要受牵连,那现在呢,怎么办,你也要被问斩吗?”
明希一听这,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可不想还没成亲就守寡,拉着陆家宝就打算逃走。
陆家宝连忙拉住她,安慰道:
“我刚刚不是说‘幸好’吗?他要是没改户籍,那他就是陆铁柱,我娘得合法夫君,我的亲身父亲,因为当初他走时,并没有给我娘休书。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改了户籍,就不再是陆铁柱,所有我和我娘也不会受到一点牵连。”
陆家宝刚说完,明希就连连拍着胸口庆幸,陆家宝见此就将她拥进怀里,同时也不然她看到自己心虚的脸。
这事虽现在对他没影响,但以后他若想走官路,那这件事就是他的污点,即使他说出真相,也只会博得一些人的同情,但往往同情才最是伤人,而且也不能见人就解释。
晚上,陆家宝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上悬挂的月亮,现在正值十五,天上的月亮就像个白玉盘一样,将地上照得如白昼一般。
也许是因为白天见了他爹,所以陆家宝现在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事。
陆家宝自小就聪慧,他还记得,以前他爹没有去县城的时候,和娘很是恩爱,对他也是宠的不行,经常将他挂在脖子上,哪天他要是能背出一首诗,或者是识几个字,他爹就乐的将他举得高高的,村里的小孩就没有不羡慕他的。那时他爷奶还没有去世,经常说他爹这样,会将他宠坏。
但,世事总是无常,他四岁的时候,他爷奶就去世了,他爹也和大伯分家了。分家后,他爹就知道日子难过,柴米油盐哪哪都要钱,何况他爹还准备继续考秀才。
直到他娘不小心累的落了胎,他爹才放弃继续科考,转而跟着村里的人去县城找活,然而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陆家宝现在想着,如果当初他爷奶没走,他爹也没和大伯分家,这一切是不是又不同。也许他爹经过几番努力,终于考上了秀才,也许他也多了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然而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也许,他爹要跟那史寡妇走,是谁也拦不住的。他深刻的记得,那时无论他怎么叫,无论他怎么哭,他爹就是死了心,想要跟史寡妇走,任由那寡妇将一百两银票扔到他娘脸上。
自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努力读书,立誓一定要出人头低,将来好带着他娘,将那一百两甩回去。
谁知,他爹自己作孽,还等不到他出人头地,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他回来的路上,不停的想着,埋怨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他还没带着他娘将他们踩到脚底下,就要把他们收走。直到看到小希担忧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魔障了。
那人与自己,已没任何关系,他爹早在他五岁的时候就死了,现在的这个只是与他爹长得一模一样的陆志文而已。
陆家宝整理下心情,想着等那人问斩后,他帮着收尸,就已算是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