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瑗和盛修颐从锦禄阁出来,在岔道口分手后,东瑗带着蔷薇去了桃慵馆,盛修颐跟着小厮去了外院。
刚刚踏进桃慵馆,在门口遇到了老夫人的丫鬟绿浮,东瑗便知道老夫人有东西送给薛东姝。
果然,她进了内室,就见薛东姝和她的丫鬟茜草在看一个紫金小匣子。
东瑗进来,薛东姝起身迎了她。
“祖母刚刚叫绿浮姐姐送给我的,说让我拿着玩。”薛东姝很感动的样子,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说给东瑗听。
她倒也不怕东瑗嫉妒。
东瑗出阁的时候,八十八抬嫁妆,田产、铺子不说,满箱的绫罗绸缎,手都插不进去,珠宝首饰华丽而繁多,除了公中出的一千两,剩下都是老夫人的私产。有了这些,东瑗若再嫉妒这一小盒子首饰,那她也太贪婪了。
薛东姝知道东瑗不是那种人,所以不在她面前遮掩。
东瑗笑容恬柔,道:“瞧瞧有些什么。”她果然是神色都未变一下。
姊妹俩就把匣子打开。
只有一支凤钿,黑丝线骨架上装饰金点翠的托儿,做成凤面,通体缀满了各自宝石、珍珠、琥珀、玛瑙、绿松石,炫目华美,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茜草在一旁低呼:“真好看……”
的确好看,却不实用。薛东姝是要进宫的,她会戴宫中定制的品级首饰,不会戴这等普通命妇用的东西,拿去赏人又太贵重,而且只有一个。依着东瑗对老夫人的了解,倘若她真心想给薛东姝些东西,应该是些精致贵重的小首饰才对,让她进宫了好赏人。
薛东姝却感激不已。
她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湿濡了,轻轻捧起那凤钿,在烛光中大放异彩,衬托得她掌心柔肤胜雪。
“真的很好看!”薛东姝感叹着,目光却瞟见了下周底部有厚厚一叠子纸。
她狐惑着,把凤钿搁在炕几上,拿起匣子,取出那些纸。
是厚厚一沓银票。
薛东姝惊愕望着东瑗。
东瑗会心一笑。这才像她祖母的做派。
“祖母给你的。看看有多少?”东瑗笑着,语气真诚,没有半分嫉妒的不悦,撺掇她数数。
薛东姝才放心,捏着厚厚一沓,觉得不会低于三十张。打开来瞧,都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仔细数着,竟然足足五十张,就是五千两的银子。
祖母给了她五千两的私房钱。
东瑗伸头看了看,指着票号对薛东姝道:“祖母好细心。这些银票都是万汇钱庄的。万汇钱庄的总号铺子在皇宫西南边,从西南侧门出去,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到,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把钱存在那里。”
老夫人给东瑗的银票是离盛家最近的那个钱庄,正好也是万汇钱庄,东瑗就叫人查了,得知万汇钱庄是京城里最大的老字号,他们的总店在皇宫附近。
还有传言说万汇钱庄的东家实则是禁宫的贵人。
哪位贵人,自然不敢胡说。
薛东姝听着东瑗的话,眼泪就禁不住。
她垂首抹泪,道:“也太多了,家里还有那么多姊妹没有出阁。”
东瑗替把她银票都收好,关了小匣子,笑道:“祖母说她还有很多宝贝,不怕咱们搬尽。”又笑道,“你进宫了,受了委屈家里也不能为你做主,留些钱傍身,什么都便宜。祖母的一片心,你快收好。”
薛东姝眼泪落得更甚,一边点头,一边收好匣子,泪珠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打湿了衣襟。
东瑗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替她拭泪,笑道:“快别哭。明早就要进宫了,眼睛肿了可怎么好?”
“九姐姐!”薛东姝就靠在东瑗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她哭着,就口齿不清语无伦次说着什么。
东瑗只听到她说了好几句十姐。
“她说她是个没用的人,不如去了,替我们剩下的姊妹谋个好前程。她说她去了,祖母就不会不管我们……九姐姐,十姐都猜对了,她都猜对了。她若是还活着,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不管我活在哪里,我都忘不掉,是十姐用她的命让我得到了前程……”薛东姝哭得断断续续的,东瑗还说听清了她的这段话。
东瑗心中一怔,想起了那个单纯至极的薛东姝,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原来薛东婉是这样想的。
她如果还活着,老夫人的确不会注意到五房的这些庶女们,她们的婚姻定是由五老爷薛子明做主。而五老爷万事都听五夫人的。五夫人可不会替庶女们打算,甚至会无端给她们下绊子,她们的前程堪忧。
可薛东婉投缳自缢了,老夫人不管是为了家族的体面还是心疼庶孙女们,都不会再让五夫人插手她们的事。
她一个人换了姊妹们的光明前程。
薛东婉一直那么善良、单纯。
东瑗想着薛东婉从前总是跟着她,哪怕她冷脸,薛东婉照样跟她亲近,东瑗的心就似万针齐攒般的疼。
薛东姝又哭得厉害,她也禁不住失声哭起来。
茜草和蔷薇见她们姊妹俩抱头痛哭,连忙上前劝。
而东瑗和薛东姝怎么都止不住,惹得茜草和蔷薇也跟着落泪。直到薛东姝的乳娘金妈妈进来说:“九姑奶奶,十一小姐,快别伤心。明日十一小姐要进宫的……”
明日进宫,眼睛是不能肿的,否则不美,圣上不悦。
东瑗忍了泪,也劝薛东姝不要再哭了。
姊妹俩抹泪不哭,金妈妈吩咐小丫鬟拿凉水替她们敷眼睛。
两人一起哭过后,好似一瞬间亲近起来,薛东姝让东瑗跟她睡在一起,两人挨着头说话,直到子初才睡去。
辰正是进宫的吉时,她还要赶回盛家,送她的小姑子盛修琪。
卯初时刻,茜草进来喊她们起床,东瑗就洗了脸,梳头更衣,辞了薛东姝,去老夫人的荣德阁。
内院的门还没有开,盛修颐没来。
东瑗就把昨夜和薛东姝哭了一场的话告诉了老夫人,又道:“十一妹看到那些银票,感动不已,当即就哭了出来。”
老夫人听了就唏嘘:“你们姊妹几个,从小就没个真心的人疼……”
言语中是在抱怨五夫人对五房其他子嗣的刻薄。
东瑗没有接口。
老夫人就转移了话题:“前日在长公主府,遇见的那个男子,是兴平王世子爷。兴平王荒淫无道,却最善察言观色,他们家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然后目带担忧看了眼东瑗,“你公公知道了皇上受伤之事,怕是能猜到,天和迟早也会知晓。瑗姐儿,你向来聪慧,自己斟酌,三思而行。”
东瑗道是。
吃了早饭,内院开了门,老夫人身边的宝巾送她出了垂花门,一辆青帏小油车守在那里。盛修颐和东瑗的大哥薛华靖立在一旁。
东瑗屈膝给他们行礼。
薛华靖拱手还礼,对盛修颐道:“天和,管事送你到门口,我就不远送了。”
盛修颐知晓今日他很忙,跟他告辞,跟东瑗上了青帏小油车,蔷薇跟在一旁。
出了三重仪门,到了薛府大门口,换了折羽垂五彩流苏华盖马车,一路飞驰回了盛昌侯府。
坐在马车上,东瑗又想去了薛东姝。
薛东婉跟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她是不是想到了薛东婉要做什么?东瑗可以肯定,薛东姝没有去阻拦,她甚至心动了。薛东姝一己之力,无法对抗杨氏的压迫,倘若十姑娘没了,对薛东姝是个契机。
薛东姝当初的一念之差,十姑娘就真心死了。薛东姝现在怕是后悔了吧?倘若她没有悔意,她是不敢再回桃慵馆的。
她回到桃慵馆,是不是希望薛东婉的魂魄可以寻她,让她有机会恕罪?
可是有什么用?那条命还是没了。
东瑗想着,就有些无力依靠着盛修颐。
盛修颐问她怎么了,她连说没事,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盛修颐只得搂着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回到盛昌侯府时,盛昌侯府也刚刚开门,盛修琪进宫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辰初,盛修颐背着盛修琪,出了盛昌侯的垂花门,又出了三重仪门,直到大门口,宫廷的八抬大轿早已备好。
一家子男女老幼都在大门口送行。
盛修琪的轿子抬起的那个瞬间,盛夫人用丝帕捂住口,失声痛哭。东瑗在一旁搀扶着盛夫人,见她哭,东瑗的眼泪就簌簌落下来。
盛家的女眷无不掩面而泣。
盛修琪现在是正四品的婕妤,她至少要到正一品的贵妃,才能见外命妇。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盛夫人都不能见到女儿,她的伤心可想而知。
东瑗这一整日都陪着她,说些话哄她开心。
傍晚盛修颐兄弟三人来给盛夫人请安,盛夫人的心情才算彻底好转。
快到晚膳的时候,盛夫人就让他们都各自回去吃饭。
二爷盛修海起身道:“娘,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二奶奶微微吃惊,她显然不知道二爷要跟盛夫人说什么。
盛修颐等人就告辞回去,只留下盛修海夫妻在盛夫人面前说话。
晚上戌正三刻,东瑗和盛修颐正要歇息,就听到有人急促又用力敲打静摄院的院门。
来人是盛夫人的贴身丫鬟香薷。
她满头细汗,直喘气:“世子爷,大奶奶,夫人叫您二位快去元阳阁。”
盛修颐脸色一敛,问道:“怎么了?”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香薷焦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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