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作为当年这些事情的经手人和见证人之一,焉能不知姚氏是打个什么主意?便道:“三夫人早前几番刺探五爷之事,想必也是看出五爷和二娘子长得极像,且五爷也是在次年春天去的常福街。会不会……?”许扶在天福二年的春天被过继给常福街的许彻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孩子出现在人前的时间虽被许衡有意错开了,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已被发落得七七八八,但只要有心,手腕够强,也不是不可以被查探到蛛丝马迹。
姚氏镇定地道:“绛州老家如今是晋王的地盘,可没那么好查。她不是自诩聪明能干却明珠蒙尘么?旁人说的她又如何轻易肯信?且让她自己慢慢去想去推,这样她才当真。”恨恨地冷笑了一声,道:“我只不知,究竟是她自己要和我们过不去,想拿捏住我和老爷,还是有人在后头挑唆,居心不良。也罢!既然躲不过去,我们便顺水推舟。”
可以引着冒氏把许扶兄妹俩当成死去的姑夫人留下的骨血,让她以为许家因这俩孩子生父不详,将来不会有什么好前途,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给两个孩子谋前程。但又不能一下子都抛出来,而是要一步一步的来,先是许樱哥,等到冒氏又去追查许扶了,才又给她露个边角,引着她自己去查,自己去信。然后才好去追探她身后究竟有没有人。
苏嬷嬷在姚氏身边多年,乱世与太平都经过,穷日子富日子也都过了,见多识广,自有其手段。当即出了正堂,与简三家的密谈许久,又是吓唬警告,又是称赞许诺,最后再给了些关键的技术性指点,如此这般地教了一遍。悄悄送走简三家的后,又着人把冒氏的举止盯了个严严实实。
六月二十九,晦日。
已将傍晚,风吹过窗前的桂花树,桂花树上稀稀拉拉地结了几串花苞,被风一吹,那清香便幽幽地散发开去,沁人心脾。许樱哥端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将特别烧制的细炭条在纸上描了又描,改了又改,就连许杏哥从外间进来都不知道。
许杏哥止住要出声提醒的紫霭,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只见许樱哥画的是一组图案,花纹别致复杂,有龙有凤,又有牡丹莲花,祥云瑞草点缀其间,难得层次分明,繁而不杂,当真是富丽堂皇,贵气十足,忍不住道:“你又要做什么?”
许樱哥太过专心,居然没反应。许杏哥忍不住戳了戳她:“在干什么?呆头呆脑的。”
“养病之人,闲来无事,给自己找点乐子,顺便赚点小钱花用。”许樱哥这才放了炭条笑道:“姐姐才回家不久,怎地又回来了?”
许杏哥接过紫霭奉上的茶,叹道:“能如何?又当说客来了。做亲戚的总觉着以和为贵才好。”
许樱哥晓得她此行不过是借机回家耍一趟,偷偷懒,便笑着打趣道:“他们总是好心,何况亲家夫人和玉玉也算厚道了,姐姐是有福之人。”
许杏哥懒洋洋地搧了搧手中纨扇,道:“这康王妃刚走,咱家就病倒了两个,至今也还没痊愈。朝堂上康王被斥,罚了一年的俸银,张仪正降为县公并被赶到邢州去办差,爹爹偏还得了一对御赐的金筷子,又被夸为忠君爱国。现下说什么的都有,向着我们的可不少,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他们当然要我来劝你们早些好起来。”又把自己从武夫人那里知道的关于王六娘那事拣着不甚紧要的地方略说了一说,道:“所谓的旧疾,便是如此了,与父母亲、你我猜测的差不离。”倘若那最后受害的不是她妹子,她也要赞张仪正一声好定力。
她便算是倒霉催的,王六娘更是躺着也中枪,所谓炮灰的由来便是如此了。许樱哥听说张仪正被遣走,先是有些开心,接着又皱了眉头:“何故这里头就没其他家的事儿?只是我们俩家?”例如贺王府?
许杏哥摊摊手,叹道:“谁知道呢?王六娘的事情一击不中之后,大家都不想扯出萝卜带出泥,所以齐齐吞了抹掉。现下倒是我们俩家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许樱哥想了片刻,眼睛亮了起来:“我记得前朝武宗皇帝曾赐大臣金筷子,褒奖其刚直。如今爹爹在这当口得了一双金筷子,是不是说,我们家拒亲,那位很满意?”只要上头那位不满意这桩亲事,那是不是说,假以时日,风平浪静之后,她最少是可以远嫁别处去过小日子的?以许衡的能力名望,许扶之小心谨慎,她应当也还可以嫁个人品不错的殷实富足之家。
许杏哥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轻声道:“应当是。”
许衡曾暗里和许执分析过,认为圣上现今处在一种十分矛盾阴暗的心情中。张氏之所以能造反成功,成功夺了大裕的天下,来源于除了今上本身厉害以外,还有一群厉害的儿子,个个武力值超群,都是带兵打仗的好苗子,就没一个怂包。早年父子一条心,儿子是财富是实力,越多越好,攻城掠地越凶越好,自己生的不够多还要再收几个勇猛能干的做义子。但得到天下后,厉害能干的儿子多了就不是福气了。
立长,长子郴王生母出身低微卑贱到上不了台面,且年长势大劳苦功高还刻薄歹毒,不但当父亲的素来不喜,暗中猜忌防备许久,下面的弟弟们更是不服;立嫡,嫡子只一个,势单力薄,生出来的时候前面的哥哥们已能上战场杀敌了,凭什么他们要辛苦打天下给这么个半途插进来,身份地位凭空就比他们高一截的人呀?既然没死在战场上,不是也该有机会分一杯羹才是?而后头生出来的庶子们也赶上了好时候,他们有个造反成功的典范老爹,英雄不论出身,只要有本事就能出头,于是都奋勇拼杀在第一线上挣军功,挣资历,拉人马,觉得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那一个。
幸亏朱后会教,康王这个嫡子既不是最出挑的找风摧残的那棵树,却也不是拖后腿垫底被人瞧不起可以随便踩的软蛋,最乖巧,最纯善,最孝顺,最友爱,最谦让的总是他。渐渐的他也就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实力,踏实稳重地走到今日,名声、地位、实力,一切都很好,深得帝心。如果一切按部就班的来,似乎最后康王总能胜出,但是关键时刻郴王反了。
于是今上突然间发现自己老了,有些衰弱,力不从心,而儿子们则正当壮年,野心勃勃,全都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的位子,盼着他早死,好享受这花花江山,真是不可忍耐!既然看谁都不顺眼不放心,那就再看看再等等吧,吊根肉骨头在那里,等你们自己撕咬去。抢的时候还要注意风度招式速度,得让他看得顺眼舒心,不然便是自寻死路,天不灭你,老子来灭你!
在这种情形下,曾经已然隐隐胜出的嫡脉康王府也受了牵连,康王身后有第一贤能的朱后撑着,品行无差,又有梁王府嫡长女做世子妃,父子又都手掌军权且能干,今上犹不服老,怎能容许康王的势力再往军中延伸?是以山野小户人家的女儿王氏能凭着父亲的恩德顺利成为康王府的二奶奶;所以冯家多方筹谋许久,冯宝儿的婚事却仍然只能是反复蹉跎;所以前来联谊的王六娘只能嫁入貌似中立,只知孝顺父皇母后的长乐公主府中。
许杏哥想起丈夫昨夜同自己说的那句话:“如今建朝已逾十年,得讲究门楣般配了,总不能皇子皇孙的正妻还不如臣下之妻出身高贵,那岂不是乱了尊卑?康王府中有个王氏就够了。小三儿自小便得宠于帝后跟前,自不能随意找个小门小户了事。大学士府门第声望都有,原本这门亲事帝后都该是满意的,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应当是圣上给,他们才能要,而非是这样谋算着强要,所以岳父大人此举深得圣心,堪当刚直二字。”
也就是说,这桩亲事只是因为张仪正的“造成事实”引起了圣上的不快,连带着生了康王的气,可不是真的不乐意许樱哥嫁入康王府。除非是康王府自己改变主意,不然等到那位贤后出手,必是一击而中,许樱哥是逃不掉的。许杏哥想到此,由不得苦笑着摸了摸许樱哥柔软的鬓发,安慰加祝福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无论如何,他被送走总是好事。”
许樱哥盯着许杏哥的眼睛看了片刻,赞同地笑了起来:“那是。”待送走许杏哥后,许樱哥疲惫地在窗前坐下来,撑着下颌看着窗外渐渐暗黑下来的天际,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许久,她轻轻笑了起来,今日不知明日事,既然那么多人盯着那太岁,也许明天那太岁就死了呢?
夜深,空中无月,上京城沉浸在一片阴暗之中。和合楼后院厢房里一盏冷灯如豆,把隔桌相对的两个年轻男子的脸照得一片惨绿。
许扶慢条斯理地搓着手里那粒花生,瘦削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赵璀猛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轻声道:“他后日出京,身边侍卫一共五十人。”
许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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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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