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康王妃有些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曲嬷嬷在帘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小声道:“王妃,您睡着了么?”
康王妃道:“你还没睡呀?进来我们说说话。”
曲嬷嬷求之不得,忙掀起帘子走将进去担忧地道:“可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老奴给您捏捏?”康王妃便伸出手,曲嬷嬷拿住康王妃的合谷穴,一边掐一边小声道:“三奶奶也是还没睡。”
康王妃心不在焉地道:“小三儿才走,她心中不安也是有的。当年我才嫁给王爷,第一次遇到王爷出门打仗,我不也是担忧得一夜没睡?”
“当然记得,那时候王妃睡不着,便叫婢子陪您打双陆,一直打到天边发白了才眯了一会子。”曲嬷嬷笑笑,道:“说来三奶奶和王妃年轻时的光景颇有些相似,也难怪您喜欢她。三奶奶虽未打双陆,却是整日都在忙,没得一点闲。”
康王妃便来了几分兴趣:“她又做什么了?”
曲嬷嬷垂着眼微笑道:“她适才一直在整顿院子里的事务呢,二更了还把张平家的、雪耳、秋蓉几个,还有干粗活儿都全数喊到了一处,说了个约法三章,不许底下人与其他院子里的人来往,闲时要叫闭门不出,还叫秋蓉负责看着门呢,道是出了事便要叫秋蓉负责。”
见康王妃沉默不语,面上也看不出其他情绪来,曲嬷嬷便又接着道:“三奶奶虽是好意,但这府里的下人们本来就盘根错节,要叫亲戚不来往,那是不太可能。便是在府里不敢,回了自个儿的家谁能盯得住?”
康王妃道:“她是知道了福林苑的事吧?”
曲嬷嬷默了一默,笑道:“怕是不知?昨儿傍晚时分才爆出来的事情,春妮那死妮子瞒得死紧,事前一点风声都没出来,三奶奶天要黑才归家,怕是没这么快就知道呢。”
康王妃突然睁眼,犀利地看了她一眼。曲嬷嬷心头“突”地一跳,赶紧垂了眼睛道:“老奴是想着,三奶奶面嫩,这府里没脸没皮的多,欺生,要不要帮一帮?”
“那倒不必了,这么点事都要我出手,日后她怎么办?我能护她一辈子的?”康王妃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翻了个身,将另外一只手递给曲嬷嬷:“掐这只吧,适才左手怎地掐得有点疼?”
根据多年的了解,康王妃这是指责她做事不专心的意思,曲嬷嬷忙收敛了心神,低头认真干起活来。却听外间脚步声轻响,接着秋实轻轻道:“王妃,王爷来了。”
“快请。”康王妃呆了呆,立即坐起身来抿了抿头发,要披衣下床去迎康王,康王却已是卷着一身夜寒之气快步走了进来:“别起来了,才见有点起色又要起来忙。老夫老妻,还讲究这些个虚礼?”
这时候是不讲究,但总有一日看着不顺眼了,那便开始讲究并追究了。康王妃温柔的笑着上前扶住康王,亲手替他取去披风,嗔怪道:“哪里是和您讲究虚礼?不过是心疼您这么晚了还没睡。我这里好好儿的,怎地半夜又跑过来了?”
康王在床边坐下来,沉默地看着康王妃。康王妃已经上了年纪,眼角的细纹在夜里越发明显,脸上的肉也有些松弛,身材再不似当年那般苗条,但她眼里实实在在的惊喜和愉悦却是昏暗的灯光也掩盖不住的。康王沉沉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曲嬷嬷:“有些饿了,记得王妃这边夜里上的银丝面不错……”
不等他说完,曲嬷嬷就惊喜地屈了屈膝:“老奴这就去给王爷弄来。”言罢喜滋滋,一溜烟地去了。
秋实捧了热水进来也跟着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老夫妻二人。康王将手拿了康王妃的手细细看了一回,瞧着合谷穴上的掐痕,便问道:“又睡不着了?”
康王妃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担心老二和小三儿。”见康王目光黯淡下来,便换了个话题:“今日三儿媳妇回娘家,路上见着了安六,我使人去同崔先生说过,王爷可知此事?”
康王道:“知道,的确是圣上将他召回来的。”压低了声音道:“贺王世子那边大概出了点状况,前十日便不曾出现在人前了。虽然瞒得死紧,但还是有消息透出来,似是用了不该用的方子,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贺王领了安六等好几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出征,世子却是留守京中的,而这时候贺王世子出了状况,虽然安六结亲在即,但只召他一人回来,那岂不是……康王妃抬眼看向康王:“难道?”
康王点点头:“大概是有这种意思在里头。安六生母出身不高,又已亡故,并没有外家可以依仗,远不比他大哥。若我没有猜错,他要出头了!”
“圣上的心思是越发难以琢磨啦。”康王妃叹了口气,亲手拧了热帕子给康王擦脸:“夜已经深了,王爷便在这边歇了罢,省得来来回回地又要耽搁多少时候!便是事情再多,原也用不着这样煎熬自己,我们都还指望着您呢。”
康王笑了笑:“我还好,眼看着孩子们都成才了,家里和睦,我心里踏实。”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福林苑里的春姨娘,便柔了声音道:“又要你受累了。”
康王妃只一眨眼便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心中酸楚得很,面上却是笑得灿烂:“受什么累?咱们府里多少年没添丁了。这是大喜事。”若这是儿子们添丁进口那才好呢。
多子多福,听康王妃张口就说是添丁,康王心里也欢喜,却道:“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只是这当口,我怕你心里不痛快。”
“难不成王爷是其他府里那般贪花爱色的,我还要吃醋不成?这般夜深,王爷也还记得来瞧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康王妃微微红了眼圈,扭着身子低声道:“我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难道还要霸着您?那不是不懂事么?哪有那样的当家主母?”
康王看到她这样子,由不得又是好笑又是欢喜,忍不住圈了她的肩膀亲昵地低声道:“还说不醋,我在这闻到酸味儿了。你放心,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一辈子陪我吃苦受累的一直都是你,我不会忘记的。”
康王妃白了他一眼:“谁要你记着这个?你记得我心里挂怀着你,好好儿的就是了。”
康王便道:“你也要好好儿的,我这心里才踏实。年轻时节,每每想着有你和母后等着我,盼着我,我心里就踏实。”夫妻二人会心一笑,和好如初。少一时,曲嬷嬷捧了银丝面进来,康王力劝康王妃吃一点,康王妃便也凑兴用了小半碗。
这里还没放筷子,便听外头有人低声说话,接着秋实走进来无奈地轻声道:“王妃,福林苑来了人,道是春姨娘有些不舒服。”
康王的脸色“唰”地阴沉下来,康王妃面色不变,道:“那赶紧使人拿了对牌出府去请太医。是谁过来传的信,怎么个不舒服法?”
秋实道:“说是肚子疼。”
肚子疼,这个概念可宽泛了,便是追究起来也没个实际的症状可以抓卡。早前一直没事儿,这时候康王回府闲了便有事了。康王妃心知肚明,却不能不管,便吩咐曲嬷嬷:“你先去瞧瞧,我这里收拾收拾也过去看看。”
曲嬷嬷领命而去,康王妃起身更衣,因见康王阴沉着脸坐在桌旁不动,便劝道:“王爷也去看看罢,您许久不入福林苑了,她有了喜,怎么都该去看看她的,也好让她安心。”
康王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不知道惜福,可劲儿地作!你也别去,没得为了这事儿再坏了你的身子。不知道你现在病着,都是大奶奶在管家么?”
“这事情总不好叫儿媳妇来管。”康王妃心里有些微爽快,却不敢露出丝毫情态,敛了眉眼认真道:“也许她是真的不舒服,这生孩子的事情可大意不得。我还是去看看的好。”
康王道:“让下人去瞧就够了。你给我乖乖躺着。”
康王妃也就顺从地收拾干净睡了,康王在一旁躺下来,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家常话,困意渐来之际,听到外间有些微动静,晓得是曲嬷嬷等人回来了,少不得隔着窗子问道:“怎么回事?”
曲嬷嬷默了片刻才道:“还好。当无大碍。”
康王心知有异,却也懒得去管,翻了个身自顾自地睡过去。康王妃等他睡得踏实了方起身往外去,果然见到曲嬷嬷还等着的,便道:“怎么回事?”
曲嬷嬷鄙夷地道:“是真的吃坏了肚子,但也不甚严重,只是一口咬定说不曾使人过来报过信。为着谨慎起见,老奴还是请了太医。”
康王妃抬眼看着西南边宣侧妃所居之地,轻声道:“这个孩子必须全须全尾地生下来!你给我盯牢了!”
曲嬷嬷瞬间明白过来,白日里闹着病了要请太医的是宣侧妃,康王回来以后要找康王哼哼的却不是宣侧妃,反倒是这位谨慎小心得过头的春姨娘,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于是压低了声音道:“手段见长了。”
康王妃不置可否,只道:“我得赶紧好起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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