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的变故后,阿绫再无一丝出格举动。
“你们帮我把尸体搬进老庙,没问题吧?”
宁无心看了眼阿绫跟高大少年。
*
说实话,从小到大,黄俞安听过说不少生与死的干戈,有大有小,但见过的死人,约莫都是些垂暮而死者。
如——霍家那位老太太。
当高大少年见到那两具不过中年的尸首,也不免呼吸一促。
特别在看到其中一人,乃是颇受到小镇居民敬重的宁氏药铺掌柜陆青山那一刻,自以为有几分城府的少年,手掌还是忍不住一颤。
血腥狰狞的场面扑面而来,浓而刺鼻的腥咸气息不可抗力地钻入他鼻尖,继而窜入肺腑,就算早有准备,少年仍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如擂鼓震动。
其中死者,乃是少女叔父!
高大少年正式血气方刚的年纪,纵然知晓世间之,事并完全是非黑即白的,也不可能仅凭某人只言片语之词就能概括善恶,却仍忍不住问了个事后令他极其懊恼的问题:“陆掌柜到底是你叔父,纵然没有血亲关系,却也一手将你带大,你竟然真下的去手?”
少年声音低且轻,并非质问,只是好奇。
就算宁家有不可告人的秘辛,然在外人看来,娇养着长大的宁家宝贝疙瘩,小镇有名的药罐子,竟真个无情至此?
紧接着,就听那仰头直视天穹,深思莫测的少女,淡然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先生没教你,莫学莽夫多管闲事?”
少女嗓音里突然出现一丝笑:“我杀了我叔父,你呢?杀了你亲弟弟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却视而不见?不合适吧?”
宁无心忽然转头先看着他,那淡淡的神情似在嘲讽——
“你有一腔热血指责旁人,你自己呢?”
黄俞安心头忽然一阵梗塞,神情也是一变再变。
山风突如其来卷起一阵灰尘,山间蛇虫鼠蚁在大肆活动着,惊起令人背脊发毛的声音。
宁无心全然不在意,愿意回答高大少年这个问题,是兴起所致。
她指了指马车上的尸体,再不提这些话,整个人又一次隐藏在黑夜之中。
懊恼之色一闪,高大少年复杂的看了一眼黑夜中的人影,心中一叹。
就像“宁幽”想要说却没点破的话一样,也许她天性凉薄。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呢?
少年血气方刚终究有时限,一旦冷静下来,整件事就不算什么了。
况黄家老祖宗自小便给他讲了太多人间险恶,别说抚养几年的叔父,便是有着生养之恩的人,若成了长生一路的绊脚石,也必会除之!
行此恶事者,未必就是表面上大奸大恶之人。
再者说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一个外人,既然已经做了少女同党,成为这件事情究根到底的得利者,确实早就没资格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
说句他自己都有些细思极恐的话。
要是没有这些人的死,那里换的来他的自由呢?
少年面庞懊恼之色褪去,下一刻便钻上了马车。
作为宁无心口中所谓的“杀了亲弟弟的仇人”阿绫这才松了一口气。
曾经热情入火的少年,卸下那副虚伪面孔后,冷的惊人。
如果在阿绫潜意识中,宁无心宁老婆子等人属于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级别,那这高大少年便是次一级的豺狼虎豹。
这一刻,阿绫心中除了浓浓的恨意,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惧意。
她这些年,到底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
她身边的人,究竟有几个人仅有一副面孔?!
*
拖搬尸首的过程中,由于与陆青山尸体有直接的碰撞接触,阿绫身体内的血液又一次剧烈的翻腾着,偏黑黄的皮肤都压不下那股翻腾的赤红之色。
暗潮汹涌的黑夜,仿佛因着阿绫的变化,愈发诡谲莫测。
黄俞安与那黑猫侧目,前者略微知晓小镇秘辛,知晓与他黄家同为十二家族的霍家血脉的来历——惊讶却并不震惊。
后者身边就有个再怪胎不过的存在,碧眼一转,鼻子一嗅,顿时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最是挑剔不过。
撑着将尸首搬进老庙,阿绫顿时瘫软在老庙的大门槛上。
浑身暗红,面孔上的凤形胎记隐约有一丝神韵流转,只等着一鸣惊人了。
“你还撑得住?”宁无心突然出现,顺势就要将阿绫扶起。
阿绫下意识伸手,但就当她滚烫的手指触碰到宁无心露在手套外细腻指尖之时,原本还昏昏沉沉人,顿时间清醒过来。
体内滚烫血液,在触碰到宁无心指尖一瞬——冰冷刺骨之意侵袭!
阿绫手掌当下就缩了回去。
“我没事,我撑得住!”
阿绫慌张摆手,扶着门框,径直起了身,又退后了几步,直至门框另一侧,与宁无心彻底拉开距离。
她的反应显然有些过激了,引来了高大少年的再一次侧目。
少年疑惑地看了眼两人。
宁无心完全不在意,她只是想证实一些事罢了。
不动声色攥了一下手掌。
手心墨蝉跳动如打雷鼓,伴随强烈的剧痛和刺痒。
宁无心此刻,正饱受着重生以来最大的痛苦。
但正如面孔上显露的愉悦之色,她享受着这份痛苦带来的清醒,与连自己都无法衡量的改变与好处。
[沉眠十数载,今终苏醒了。]
沉入死水的心湖,顿时荡起一道涟漪,继而掀起微澜,终了,是浩渺波澜!
事实上,早在阿绫血脉苏醒之日,墨蝉便有了动静。
少女脸上笑容渐深。
她不担忧墨蝉又一次抽取寿元,这件事前世经历两百载,早就习以为常了。
倒是迟迟不动,反令人难以琢磨对策。
宁无心又向来不是坐以待毙者,既然阿绫血脉的觉醒一定程度上刺激着墨蝉,她也不必似无头苍蝇、瞎撞。
有了目标,很快就有了行动,适才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接近。
直至今夜,霍绫血脉的完全醒转,墨蝉也终于从蛰伏中苏醒。
直至方才,墨蝉所发生的变化,与给她所带来的一系列的改变。
她原对于墨蝉的不确定因数,也有了新的认知!
往后墨蝉如何,她不敢说,可至少今夜,将会给这场布局画上一道浓墨重彩!
放下对墨蝉的注视,宁无心淡淡瞥了一旁黄俞安一眼。
右手一伸。
少年登时了然,将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她。
宁无心看了一眼包袱里的东西,收好的同时也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瓷瓶,交给少年。
老银杏树另一侧坐着九曲巷傅家的小瞎子,小孩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却早已将所有的情况看在眼里。
黑猫则趴在小孩脚边,闭着眼,两耳却不时抖动,显然并不安分。
这黑猫懂得择良主而栖,来历必然不同寻常。
宁无心很早就注意到,但也很早就不再注意。
与她无关的事,不妨碍她的利益,她没有必要花费心思、浪费时间。
墨蝉的变化还在持续发酵中,那股刺痛入骨的痛感也在逐步的抬升,由宁无心的脸色从一阵阵煞白,继而铁青,便能猜测痛感抬升的程度。
清秀面孔上,唯一不变的是她仍淡然的神色。
这股痛感早就越过了体内那还在扩散的昏沉睡意。
为了不久后的一场干戈,能够毫无负担的展开,宁无心不得不将扎在身上那十几根银针拔出。
拔针的动作其实很轻微了,却骗不过那一双双似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转移的视线。
由于扎入深度过界,银针拔出时,其上不可避免粘连血迹。
等到最后一根银针拔出,天穹闪烁一道白光,当雷声轰鸣在耳旁,积蓄了一日的大雨骤然临盆,只在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里,细密的雨幕就笼罩了天地。
四个沉默不言的半大孩子,连二连三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