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阿绫。
没了真凰涅盘血脉,她脸上胎记散尽,体内血脉灼热褪尽,经历一场洗礼后,肌体莹白,展露一张颇为秀丽的容颜,却全然归于平凡,归于死亡。
其次陆青山,刘重台皆是一扫而过。
目光最终凝聚在宁赤颜身上。
胜者为王败者寇。
胜败、生死,宁无心司空见惯,并未因这场先锋战胜利,产生一丝志得意满的念头!
哪怕这一战胜利,意味着未来很长时间,她将摆脱前世旧路,是个好意头,却不意味着,作为一盘棋中任人摆布的棋子,她已有与背后布局者掰手腕的力量。
未来的路还很长。
任重而道远。
眸光一瞥宁赤颜右手拇指上的痕迹,顺手从包袱重取出匕首——【祭魂】。
“噗嗤”一声,名为【祭魂】的匕首,刺入这位老名宿的心脏。
刹那之后,手中匕首应声碎裂,只遗下挂着的穗子。
捡起了穗子揣到包袱的木匣中,宁无心悠悠然起身,打开殿门。
天雨骤停。
幽幽夜色下笼罩着青烟浓雾。
老庙前堂柴火微暗。
约是寅时四五刻,微微浅眠的大小孩子被惊醒。
视线中。
满是泥痕血迹的独眼少女突然冲他们一笑,再真心不过了。
瘦弱小孩无感。
高大少年却打了个哆嗦。
*
拂晓时分,青烟弥漫,久不散。
将老庙中的布局机关撤下,料理老庙痕迹后,宁无心一把吹灭大殿中的烛火。
几具尸首被高大少年重新扛回马车上。
经过半夜,老马嗅觉隐约恢复几许,嗅到血腥味,时不时发出暴躁嘶鸣。
宁无心若无其事看着青烟之外,若非那右眼尚且烂残,黄俞安险些怀疑,昨夜那一场大战,不过是荒诞一梦境。
“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得了什么造化?”
他瞥了一眼马车里的阿绫,心思沉沉,却终究连想都不敢再多想。心中暗语过后,朝着银杏树下满身血痕却噙着一抹淡笑的少女走去。
宁无心听着脚步声,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神思骤然回笼,身子靠在湿淋淋的银杏树,等着高大少年靠近,她方才开口。
无外乎就是寒暄几句客套话,客套过后便是正题了。
关于这次行动顺利解决后,报酬问题,宁无心没有实际透露过,只告知高大少年,是一件足矣还清范家恩情,使他放过他们黄家欠下因果的事物。
彼时少年投鼠忌器,匆促应下,没有多问。
是以,当她将揣在掌心老半天的木牌丢给少年时,高大少年起初愣了。
只他接触宁无心几次,知道她并非一个不靠谱的人。
疑心一瞬后,看着手中木牌,略有几分乌青的眼眶中,瞳孔一缩。
瞠目结舌。
甚至,这一刻,他只敢在心中默念木牌上那三个字——特赦令!
而就在黄俞安猛然揣紧木牌,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宁无心满不在意的笑容忽然就淡了,颇有两分冷意,到:
“报酬我如数给你了,如今,可算两清,却不得不好心警告你,此物,不要太早拿去还恩情……”
剩下的话,宁无心没有说完,但她知道,少年必然清楚。
小镇又一次迎来了鬼门大开的特赦之年,这一年,小镇未成年的孩子,皆有一次离开小镇的机会。
同样的,某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早就静待在小镇之外,等着这些天子卓绝的种子出世,至于这些孩子的命数——尤未可知。
毕竟这些出生于小镇,得到小镇一丝造化,可谓得天独厚的孩子之根骨,远超外界。若某一势力掌控培养起来,未来将会是一支极其强大的死士队伍。
小镇各个家族便是知道又能如何?
放出去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若是留在小镇中,等待他们这些后辈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庸碌一世,要么成为战场一枚卒子,争一世自由!
至于各家嫡系旁系的关系,也只有后辈在战场上脱颖而出后,天荒城那一拨人才会认下——千万年规矩使然。
这其中很多事,宁无心不知,但黄俞安却是通透。
这一份特赦令之珍贵,就更是超乎想象了。
甚至于,宁无心怕是都低估了。
以往这份特赦令之所以能够保留,是因为宁赤颜震慑。
如今宁赤颜之死尚未传出,各方还在窥探。
一旦泄露,小镇那些双脚踏入棺材的老不死,怕是会拼着一条老命,也要给后辈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言尽于此。
宁无心挺起了身,悠悠从高大少年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少年余光里,独着一只眼的少女,脸上的冷色渐去,唇角笑意复苏,极其亲切道:
“至于今日,往昔之事,我希望点到即止,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否则,我想比也许比我还清楚下场是如何,道钟兄。”
杀了宁家老名宿,不是主谋也是从犯,终究逃脱不了干系。
他一个囚于牢笼的黄氏旁系,谁会给他们撑腰呢?
高大少年闻言面色又是一变,煞白、铁青、动容。
只不知道,是因为这番话,还是那一句——道钟兄。
待高大少年回过神,目光顿时黏在了少女身上。
他这才意识到,一夕之间,少女竟已不比他矮多少。凝视着那挺拔如一柄长剑,潇洒而凛冽的浴血背影,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涌至头顶!
他甚至已经胆寒到,不知是如何牵着马车离开老庙的。
等回过神,人已淹没在浓雾之中。
黄道钟。
被阿绫杀掉的黄家老二。
宁无心全然不觉身后目光惊悚,别有深意看着蹲在老庙门槛前的小孩,笑容灿烂。
待高大少年隐没在浓雾中,宁无心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木牌,弯下腰,递给小孩。
小孩脚下的黑猫目光充满了疑窦,它感受到了墨蝉的危机,但一直没有反抗,警惕持续一夜。
直至宁无心靠近的这一瞬间,它终于意识到了威胁,竟冲着宁无心张牙舞爪起来,似是要将她驱逐,不允许靠近。
小孩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宁无心见此,也不说话,只是冲着黑猫一笑,而后,用一种黑猫都没想到的速度,一脚将其踹进了老庙中。
“喵呜——”
一声凄厉尖叫。
等着黑猫要重新反扑回来时,宁无心眸光微凉,嗤笑道:“鼻子倒是挺灵光的,不过我对你这小主人,没兴趣,对你,我倒是想再踢两脚……”
眉毛一挑,不似说笑。
这一切的发生,其实莫名其妙,在场大约只有宁无心跟黑猫知晓其中深浅,小孩依旧不动声色,旋即宁无心再递木牌时,她只问了两个问题:
[作用,给谁的。]
宁无心如实告知。
她对傅梨的信任比高大少年强太多,又不涉及她自身秘辛,不过小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至于这块特赦令,则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元家那小孩的。
“找个时间,帮我交给元家小孩,让他交给他娘亲,至于问起我,就说我已经跟着祖母离开小镇了。”
她没有要隐瞒自己的意思,至于“报酬”,她没有明说具体时间,只说有空会再找她。
多的话,没有说,跟明白人说话,不需要一字一句都说清楚。
目送小孩跟那只满是敌视目光的黑猫离开后,宁无心抬脚走进了老庙。
“烟罗,上一世我欠你的,我还了,你欠我的,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