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权衡再三，女童点头。

这是无心七年以来最大胆的决定！

旋即她又被男子问住：

“你知道拜师意味着什么吗？”

无心一愣，脏兮兮的小脸忽然笑了。

她不大清楚，却知一事，她想活着！

即便眼前的男子，有点极不靠谱的样子。

见她点头傻笑，男子大手一撤将她放下，反手将背上的木匣子丢给了她。

“算你有眼光！”

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认真的说道：

“那就说好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剑客余道记名弟子，拥有获取我传承的一次机会……”

无心便见到他眼中其实笑意是越来越浓，但脸上的冷漠却也来越重。

眼前忽然一道风传来，名为余道的剑客便不见了。

十余个家丁自然打不过突如其来的剑客。

无心转身，那大户人家的家丁已经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剑客皱着眉扭着拳头，撇嘴说了句无心似懂非懂的话：

“近千年没有动手，拳头确实生疏了，动起手来，确实比剑差远了，可又不能用剑，不然这片天地就要覆灭……”

无心反复嚼着他这段话，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如昙花一现！

乱世很乱，可自无心拜剑客余道为师后，除偶尔饿上几顿，其他一切都还好，一切战火都被这位师尊扛了下来！

让她觉得遗憾的是，这位自称为剑客的师尊，从未在她眼前出过一剑，一双拳头却似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除了一开始的数月奔波之后，无心跟随剑客余道在一座深山里隐居下来，剑客正式开始教导她剑术。

时光荏苒，从七岁到十七岁。

十年时间，脏兮兮的女童已长成了俊俏少女的模样。

从一开始手持木剑，到后来的铁剑，又到现在的木剑，两者一再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少女对于练剑、剑术的执着！

刚来时剑客说她天赋一般，比他而言乃是一个天一个地。

至于为什么看中她？剑客没说！

其后也没有再提这个问题，而她也完全不在意。

就像她当初拜师一样，冥冥中有个人问了她一句：

为什么学剑，她只报以一笑，为了活着！

十年她没有离开过这片深山，但深山之外的战火，偶尔会波及过来，却没有蔓延道他们藏身的偏僻山谷。

无心远远看着，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剑客评价她剑术不值得一看，其实已能剑挑一百，能够在数千士兵队伍中横掠而过，不沾分毫鲜血！

当战火又一次蔓延到脚下这片河山。

极久没跟她沟通的剑客，问了她一句：

“想不想离开，去看一眼这大好的山河？”

无心摇头拒绝了，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剑客问她：“你难道就不想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

无心意动。

十年时间，她除了修习剑术，剑客也会教导她诗书兵法。

一师一徒曾在山崖上侃侃而谈天下大势。

无心摇头不语。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一介女子想建功立业，极难！

直到有一日，一道浴血身影倒在山谷前，剑客察觉到此人有异，但还是随手将其救回。

待此人痊愈离开三月之后，某一天夜里，沉寂已久的山谷，其中清净终于被打破！

上万人将山谷包抄，当有一身着华袍满身威仪的男子跪在山谷之外时，无心认出那男子便是三个月前剑客所救之人。

这次无心才了然师尊身份，乃此国第一剑客，隐退于此！

剑客再次问她：“是否愿意与我一起离开这深山大泽，建立一番功业？”

无心终于点头。

又一个十年。

剑客带着她征战沙场，只整整十年剑客依旧不曾出剑，就站在她身后，充当军师，而她便成为了剑客手中的那一把利剑！

从一开始的女扮男装到最后，被人揭发，无心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留在军营了，即便战功赫赫，也只能保住一条性命。

她倒是想为女子正名，可天下大势，朝堂之声，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十年时间，己国有剑客与她这把利剑，不只是扳回劣势，更一点点翻转局势！

蔓延数十年战火终近尾声。

她大概能够猜出这场‘揭发’的来源。

她甚至提醒过自己的那位师尊。

只是没想到，剑客依旧遭遇到了危机。

就在她被揭发女子身份不久，剑客也在一次意外中中毒，瞎掉了一双眼睛。

甚至于在一场关乎胜负的关键之战中，因遭遇机密泄露，导致落败！

当两国交战的最后一场战役落下帷幕，曾经令敌国风声鹤唳的剑客军师便被揭发通敌卖国，被押解回京问罪问斩。

无心远远看着这一切，曾经风声无限的大军师披着一件破烂的白衣，被关在牢车中。

白衣下是数不清的伤痕，那都是这十年来，为了收复河山被敌国奸细偷袭所致！

曾经威名赫赫的无心将军面露嘲讽，心下却越发平静。

师尊她是必然要救的，更知道以她一人之力终究无法抵抗千军万马。

然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剑客二十年前救了她一命，而今多活了二十年，风光了十年，她觉得再无遗憾。

临死前，便是想把这点羁绊还清……

只是当她脑海刚浮现这些念头时，已经十年不再出现诡异声音又一次出现！

似有嘲讽：

“谁说一人之力无法抵抗千军万马？”

可是当她询问如何抵抗之时，这道声音却再次消失……

她灵光一闪而灭，再次遗忘！

一月之后，无心在一个雨夜开始行动。

这二十年的苦练，她不只是剑术极高，便是各类伪装，轻功身法同样多有磨炼。

用剑客的话说：“除了剑术不如流，你这些旁门左道，已属当世最强！”

听似调侃，但何尝不是一个极高的评价呢？

十年行军经历，靠近军营附近，便察觉异常。

这十有八九是一个陷阱，为的正是将她这余孽一同拿下。

无心却仍潜入了军营。

一靠近关押剑客牢车，剑客便发现了她，也似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只问了她一句话：“为何而来？”

夜雨中她笑了，“为本心而来，为不留遗憾而来，为你而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此时剑客约莫五十，是知天命的年纪。

一场变故后，长发有一丝丝花白，双眼紧闭。

当她砍开牢车，意料之中，千军万马围上。

更是意料之中，十年前，身着华袍满是威严的男子，本国君主再次出现！

无心冷视，心中浮现一句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一场杀戮就此展开，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两人不敌落败！

直至最后剑客依旧没有出手，至死都没有……

无心最终强行带着剑客尸体，杀出重围。

待她逃出升天，才知道，剑客不是不想出手，是手筋脚筋皆被挑断，成为一废人！

将剑客葬于山谷，无心开始着手报仇事宜。

她收留天下无辜女子，传其剑术，伪装技巧，将她们锤炼成为最顶尖的细作！

又将其中一批悟性最高的女子安插到各个高官大臣，乃至君主的皇宫，作为后手！

后用三年时间，在敌国建立一支女子军队。

天下女子被压迫太久了，一呼百应！

便在新国沉浸在享乐，无心凭借着过人领军能力、凭借手下源源不断的女子士兵不怕死的那一股韧劲，一路崛起，掀起熊熊战火！

她自然知道，以她的本事，想要暗杀君主并非难事，但她便是要以这种方式去报复。

她与师尊花了十年打下的江山，她自然要夺取回来。

三年无心攻下十余城池，于三十三岁建立“剑国”！

凭借细作，四十三岁重新杀回新国皇都，手刃君主！

看着血洒一地，无心绷了十六年的心终于落下。

“剑国”大兴，只无心早就不感兴趣。

二十六年战火，二十六年厮杀，她早就厌倦世俗，厌倦权力！

在剑国成立第三年，退位离去。

活了大半辈子，在退位之时，她终于记起了一件事。

曾经在梦里听过的那声音曾提醒过她——

“千万不要忘记什么？”

“前世？今生？”

“谁说一人之力无法抵抗千军万马？”

无心脑海中时而会一些很模糊的记忆，而她也循着这些记忆不断去追寻，仿佛那一道声音又在耳边萦绕，询问她：

“你还记得自己的道吗？”

隐约只记得一个字——道！

游历一年，无心终踏进一座道观。

道观中，奇闻轶事众多！

譬如在这个国家的最北边，又一片延绵不绝的深山，据传深山尽头，有着仙人的踪迹……

这令她好奇。

拖着千疮百孔、强残喘的身躯，她耗时五载，从剑国最西走到了剑国北部，见到那座有着仙人踪迹的庞大延绵不尽的大山！

有没有仙人，无心不知道。

可这片延绵不绝的大山实有些古怪。

她发现自从吃了其中的一些野果后，身体竟发生好转。

脑海那道声音亦愈发清晰。

一些细碎画面不时浮现。

只终究缺了点什么，最终，她没有找到属于仙人的痕迹。

只当她离开大山重新回到市井，发现一切都变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并非传说！

辉煌一时的女儿国·剑国，早在几百年前就覆灭！

国家又一次被男子掌控，只是经历了那一场变革后，女子的地位倒是比几百年前高了许多！

其后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无心为了掩盖自己不死的秘密，就辗转各国各地！

长生不死乃是世人梦寐以求。

可活了一千多年，无心却越发察觉不对劲！

不是活腻。

只觉得这片世间与她梦中所知，不一样！

可究竟怎么个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最终她隐匿到深山大泽，重新回到曾经的山谷。

剑客墓碑不见，坟堆也夷为平地，更莫说曾经荒庐！

直至此刻，望着远山，无心略微浑浊的双眸，开始清明……

早年遗忘之事，在她踏入了这座山谷后，一点点复苏……

她循着记忆痕迹，最终找七岁那年，笑眯眯的潇洒剑客揣着的酒壶，一口饮尽！

酸甜苦辣，瞬间弥漫，迷心障破！

“上古大能的所设幻境果然恐怖……”

无心重生后，觉得自己心性、心境都极为不错！

不想，仍用千年时间，才看破眼前幻境！

“唰！”

她曾经埋葬剑客的所在，一道身影倏地出现。

相互陪伴二十载的故人再度出现，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张脸，极为和气，还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潇洒。

他手里揣着一个酒壶，正是无心手中那个，饮一大口之后，忽然咧嘴一笑：

“你是我看守这一关数十万年来，见到过的用最久的时间破关的修士，却也是我遇见的意志力最强的一个！”

一笑之后，目露深邃，轻叹一声：

“其实你早就过关了，七岁那一年，只是我觉得太没有面子了，也实在是有近千载没有见过活人，才安排这一出好戏……”

“其后机会一次又一次，其实都差一点你就能够明悟！”

他沧桑眼眸中浮动罕见的调侃之色，“我想你不会怪我的，是吗？我好歹算是你的记名师尊？哈哈哈哈……”

“你大概是我唯一一次让我屡次出手，不停镇压那你那股意念复苏的修士……”

“上古之后数十万年，符合金丹以下肉身达武道淬体三境·极境的修士太罕见了！”

“这一千年，我看的很过瘾，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一道关卡，只要你能够在一天之内过关，就算你没有获得最后传承，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作为感谢？”

剑客大笑，又喝了一口酒，身影一跃落在悬崖之上。

远远的，无心仍能够看到剑客眼中的落寞……即便他只是一缕残魂。

无心一脚一步爬上悬崖，坐在了剑客的身旁，两人就沉默着看了一夜星河。

直到最后，无心也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剑客的肩膀，然后握住了手中那柄长剑，朝着咽喉一抹！

鲜血喷出，生命流逝。

随着气息一点点弱去，眼前忽然浮现千载时光，有悲有欢，却是了无遗憾！

待无心倒在崖边，剑客拽着酒壶往星河一洒，缓缓闭上了那双眸子！

落寞中，竟有一丝笑意，薄唇一动，“残魂在最后的时间，经还能碰到这一知己，怎还有遗憾？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