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汴河的夜,是灯光璀璨的夜,画舫相接,莺声燕舞。
那艘画舫,算是一艘很寻常的画舫,与汴河里日日夜夜漂流的那些并无任何不同,虽然也有东京开封特有的大气与精美,却和名家制造,供王孙贵族游乐的豪华画舫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一个容色极佳的佳人,凭窗而坐。
庞元英隔着水雾看过去,神色不由恍惚。
其实,如此夜晚,即便是灯火辉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可他又能看清什么?可不知为何,仅仅看到一抹倩影,便知是那个人了。
“就是她?”拿着折扇的公子,推开窗户张望,神色间颇为好奇,随口招呼道,“快,贴过去,我到要看看是何等佳人……”
他话音未落,两船交错,那佳人正好歪了歪头,莞尔一笑,他立时便呆了呆,连手中的折扇都差一点儿落地。
似乎是为了出门方便,那佳人穿了男装,只是一袭青衣而已,漆黑如夜的发随意地挽着,脸上并未施一点儿脂粉,容色素淡,却是一瞬间就让这汴河中所有的红粉都失了颜色。
你说不出她有多美,可无论放在哪里,你都会觉得周围的所谓佳人,不是失了几分灵气,就是失了几分俏丽。
“怪不得!”这公子看了皱眉凝目的庞元英一眼,笑道,“你不说约了美人同游?现在看来,佳人有护花使者在。”
高枫就站在船头,他今天也没穿他那套很是光彩夺目的盔甲,这样夜里,要真穿上铠甲,那才是扫兴,也不似庞元英一般,恨不得用天上的云彩来织造锦袍,仿佛不这般就显不出他身份的尊贵,他只穿了一身蓝衣,且衣服似乎不大合身,松松垮垮的,头上未戴冠,也并未束发,竟是用一条散发着脂粉香气的绣帕随意捆绑。
他立在穿上侧着头跟凭窗而坐的佳人说话,眉目硬朗,顾盼神飞,一手持酒杯,一手拿宝刀,当真是潇洒至极。
庞元英恶狠狠地瞪着这位便服的将军,若是目光能杀人,高枫怕要被他杀死几百次了。
似乎感觉到庞元英的目光,高枫还朝着他举了举杯子,目中含笑,一派和气,秦亚茹也不急不恼的,眉宇间分外轻松。
庞小侯爷不由怔忪,现在的情况显然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在他的想象里,秦亚茹应该是双目含泪,楚楚可怜,满身忧愁,自己先是冷嘲热讽,狠狠地打击她一顿,再温声抚慰,承诺相助,告诉这个女人,高枫不过是个武将,他在边疆纵然威风八面,可到了开封,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开封是他庞元英的地盘,秦文渊进了开封府的大牢,高枫绝对插不上手。
可今日一见,纵然嫡亲的大哥入狱,前程不明,她秦亚茹到还是镇定自若,分毫不乱,甚至还有心思与男人调情。
其实,高枫和秦亚茹,自然不会像他想的那般,还有闲情雅致谈情说爱,高枫面上显得轻松,心里却有些紧张。
“文渊的身份是曝露了。”
秦亚茹容色暗淡:“都是我不好,若非我急着想见他,或许还不会这般快。”
她秦亚茹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有陈文岳在,襄阳王不可能不知道秦亚茹乃是秦易之之女,可她是女子,又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襄阳王自然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可秦文渊不同,当年他年纪已大,又是秦家唯一的男丁,秦易之做事都不避讳他,他知道的也多。
当年他被流放之后,就遭遇了数次追杀,若非他本身会功夫,又有他爹爹的门生故旧们帮衬,根本就活不下来,后来借着辽人攻城,秦文渊成功遁走,后来跟了高枫,更是谨小慎微,在军中一向低调,知道他身份的人屈指可数。
没想到一来开封,居然就曝露了,要不是他身份已经被人发现,绝不会有人冒着得罪高枫的危险陷害他。
“不是你的错,文渊太急,最近动作很大,襄阳王和庞纯之都不是傻子,不会察觉不出,我手底下几个暗探都没了消息,不过,襄阳王和庞纯之可能只是以为最近调查他们底细的举动,都是秦文渊做的,没猜到我身上,暂时还是敌明我暗,无需忧虑。”
高枫毕竟是高家的儿子,不像秦文渊,他是在开封长大的,纵然是出去了几年,襄阳王也好,庞家也罢,都不会觉得他这位大将军会为了手下的私仇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做对。
秦亚茹一笑:“你装模作样的功夫,我哪能不信?”
最近开封盛传襄阳王对高将军十分有好感,若不是顾忌高将军手握兵权,他一个王爷不好过于亲近,恐怕襄阳王会很乐意招他当女婿。
当然,想和高枫联姻,像柔蓝那样庶出的郡主肯定没有资格,最起码也得是襄阳王妃所出的嫡女才可。
“等下探探庞元英的底,看看这次文渊的事,和庞家有没有关系,亚茹放心,姓庞的不找你,我也得找他们,为了文渊,说不得要和庞家的人做个交易了。”
高枫神色淡淡,喝了杯酒,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边那豪华至极的画舫靠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笑:“真是个急性子,庞元英这小子若不是敌人,还挺可爱……亚茹,我是不介意你调戏一把美少年,不过,悠着点,可别让他占了便宜,否则,我就扒了他的皮。”
他脸上的笑意未变,声音却阴测测的,即使是满心焦虑的秦亚茹听了,也忍不住失笑出声。
话音落下,两船相接,高枫这颇为单薄的画舫,被撞击的晃了一晃,高枫和秦亚茹都没恼,尤其是秦亚茹,抬头看向立在船头的庞元英,目光里似乎带了几分看孩子似的纵容。
庞元英一下子便让她的目光,弄得羞恼难当,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绪会这般容易被这个女人撩动。
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夜里太冷,这位小侯爷的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
他身后的那位英姿勃勃的女使,连忙抖开藏青色的大氅,替他披上。
青色的衣裳,趁着雪白的脸,灯光之下,小侯爷的容貌,竟是把其他名妓都给压成了草鸡。
连高枫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呢喃:“亚茹,你当真不心动?老子的心都动了。”
秦亚茹气得一脚踹过去,恶狠狠地踩高枫的脚背。
高枫在船上用自己的举动去盛赞美人,可在那美人眼里,这就是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再招恨不过。
气得重重地吐出口粗气,恶声道:“这不是秦娘子?你大哥在牢里生死不知,你却和一个粗鲁武夫一块儿欣赏教坊司的百花会,您可真有能耐。”
他这会儿到忘了,他自己还亲自下了请柬邀请美人同游。
秦亚茹微微一笑,并不理会,招呼船上高枫带来的兵丁,用木板把两艘画舫搭起来,素手相邀:“小侯爷,还请过来一叙。”
庞元英声音一顿,剑眉挑起,容色冰冷,甚是想不屑地掉头就走,可在月色下看着秦亚茹的容颜,拒绝的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身体不受控制地乖乖踏着踏板,走向了往日看也不会看一眼的简陋画舫。
他身边那几个贵公子看得眼珠子都差点儿凸出来。
“完了,我们庞小侯爷,终日打雁,这次却让大雁给啄瞎了眼,怕是要栽!”
声音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虽说相熟,可这几位庞元英的狐朋狗友,其实交情并不算厚,恐怕还巴不得庞元英倒霉,让庞家闹出笑话。
上了船,小侯爷正面秦亚茹时,到少了几分急躁,面容沉静,他看也不看高枫,只是收敛了戾气,目光柔和地望着秦亚茹。
“秦娘子,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愿意跟了我,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不必说,以后我的银钱,都是你的,尽数给你花用,你大哥的事儿,我也帮你担当,就算你大哥真放火杀人,我也保他不死。”
别看小侯爷对上秦亚茹,甚少站上风,可他此时说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让人不得不信。
秦亚茹叹了口气,若换成未曾穿越以前,以她那软弱性子,哪里用得着小侯爷这般逼迫,恐怕早就六神无主地应下,但这会儿,她却是再明白不过,现在的局面,庞元英根本没有看懂,他不明白,他不懂,秦家和庞家,在未来很可能要你死我活一番。
心思流转,秦亚茹笑了笑,高声道:“将军,奴有几句话要告诉小侯爷,还请您避一避。”
庞元英眼睛一亮,得意地看着高枫。
高枫也不恼,只是扬了扬眉,朗声笑道:“时间莫要太长,小心我吃醋。”说完,就一个纵跃,居然跳上岸头,衣袂飘飞,甚是洒脱。
庞元英皱了皱眉,暗恨这人被轰走了,还要耍帅,偷眼去看秦亚茹,却见她根本没注意到高枫离去,反而莲步轻移,走过来亲自执壶,为他斟酒。
小侯爷一怔,脸一下子红了,手足无措。
往日两人相见,庞元英见识到的只有冷漠疏离的秦娘子,像现在这样温和的,到还第一次见,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秦亚茹的话,却让庞元英一瞬间皱眉。
“小侯爷盛情美意,奴可不敢接受,此次邀小侯爷上船,只望小侯爷替奴之兄长送封信与令尊,令兄,奴的兄长想和令尊做一笔交易,相信令尊会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