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低头哀求道:“我也是担心,老太太若真的安个人进来,咱们怎么防得住?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不会乱吃什么飞醋,但那人进了家门,有了二房的名头,家里有些什么底细,还能瞒得过府里么?从前我们日子难过时,也没见他们帮我们一把,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积下点家底,难道反而要分给他们不成?你心里也是不愿意的吧?”
张保听完脸色也放缓了些:“即使如此,你也不该对那位小刘奶奶说这种话,你平日不是把她们姐妹都当成好友么?这样做,岂不是误了她一辈子?”
佟氏忙道:“我早探过口风了,小刘妹妹并不想再嫁人,一来是总想着死去的男人,二来是顾念着儿子。她嫁过来,只是担个虚名,也不算对不起她男人,而且我们回京后把她儿子接过来,也算是帮她一把。”
张保还是觉得不妥:“若是要帮她,你干脆认她当妹子,日后一样可以带回京去。”
佟氏却道:“伯爵府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若是我的干妹子,你叫她怎么在府里站稳脚跟?更别说接儿子过来了。”
张保叹了口气,道:“我不赞成你这样做,她也是在旗的人家出身,又是寡妇,让她来做二房,也亏你想得出。罢罢,我不想再说这事,你且回房去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公文。”
佟氏见丈夫脸色不愉,只好走了。
之后小刘氏一直没有回音,倒是大刘氏几日后听说,便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见佟氏。她生气地道:“佟姐姐怎么做这种事?难道我们从前看错了你不成?!”
佟氏忙陪笑道:“我绝不是想要委屈了你妹子,只是一直想要帮她一把,让她母子团聚。本还想认她做妹子,日后跟我们回京也成,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好在我们府里长住。正好我要找个人占二房的位子,便求她帮忙了。真的只是虚名,日后若你妹子看中了什么人……”
“不必废话!”大刘氏喝止道,她脸色有些铁青,过了半晌,才缓和下来,道:“她自幼跟我们外婆在乡下长大,受了些三从四德的教导,因此一直不肯再嫁。我也早死了心了。若不是她在叔叔家过得不好,我也不好管她。”她顿了顿,又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大户人家里的那些阴私事我还不清楚么?你这提议也算是各取所需,只是你拿小宝作饵,未免不够光明正大。”
佟氏忙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我们爷也不赞成。我们夫妻相处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一向极好,他为了这件事,还骂了我一顿。只是我婆婆要安插什么人来,实在说不准,其他几房也有为这个事闹不和的,我不想让个外人来坏了家中和气,只好自己先下手为强,这也是被逼急了。再说,你妹子如今境况不好,她到我们家来作客,竟然连件好些的衣裳也没有,说是堂兄弟媳妇走亲戚把她的体面衣裳都要了去了。你说,她怎么在那里过一辈子?偏又不愿改嫁。若她真应了我,不但日后不愁生计,又可以和儿子团圆,只担着虚名,也不必担心对不起她死去的男人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刘氏听了衣裳的事,也很生气,听完佟氏一番话,闷坐着想了许久,才问道:“你就这么确信,我妹子不会挡在你夫妻中间?俗话说,日久生情,你就不怕么?若真是那样,你又会如何对待她?”
佟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你妹子的为人,也信我们爷的为人,更要紧的是,我信我自己。退一万步说,我情愿给我男人做小的是你妹子,也好过让不知底细的狐媚子进我们家的门。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虽然心里难受,也不会去害她的。”
大刘氏闻言望望她,叹了口气道:“也罢,且看她自己怎么说,若她点了头,我也不会拦着;只是,若她不愿意,你可不能逼她!”
佟氏忙笑道:“怎么会呢?若我真这样做,成了什么人了?若她当真不愿,我就认了她做妹子,让她一道跟我们回京去,大不了出钱给她赁间房子,让她们母子住一处就是了。”
大刘氏道:“这才像个样子,我这就把这话告诉她去,省得她胡思乱想,为了儿子委屈自己。”
她说罢就起身告辞了,佟氏愁眉苦脸地呆坐,如果小刘氏听了这番安排,搞不好就不会答应做二房了,看来还是要另想个法子预防万一才是。
张保一直对这件事有微言,顺带的也生了妻子的气。淑宁察觉到父母间暗潮涌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变着法儿地哄他们和好,连小弟都被她使唤上了。不知是儿女的温馨攻势凑了效,还是佟氏每日作小伏低状让张保心情大好,过了几天,夫妻俩总算是和好如初了。
张保事后对于纳妾这件事,也是无可奈何,他一方面觉得妻子的方法或许有用,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会害了小刘氏。
广州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晚上连行人都少了。各处衙门都收到风声,天地会的人已经到了南海一带,极有可能会在近日到达广州。每个城门口已经贴上了告示和海捕文书,进城的人都要搜过身才能放行。张保整天在衙门忙碌,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府衙已经明令禁止属官出城了。
这时,小刘氏相隔一个月后,再度上门来了。佟氏忙把她迎进上房,寒暄了足有半个时辰,才问她的决定如何。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别人都说我克夫……”佟氏心中一松,忙道:“去年到华林寺祈福时,我问过你的八字,早已请人看过了,绝不会相克,你尽可放心。”
小刘氏支唔了一阵,才又问道:“真的只是有名无实么?你家大人那边……”佟氏忙道:“真的真的。”顿了顿,咬咬牙,又道:“若日后他真想要添什么人,我会另作安排。”
小刘氏又想了半日,才叹了口气,道:“我终究是想跟儿子在一起,虽然与你结拜也能回京,但若进了你们家的门,日后能带挈我们小宝一把,我也无所谓了。”
佟氏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是定下来了。
素云在外头听到里面的对话,也同样松了口气。佟氏先前担心小刘氏不肯答应,因见素云还算是老实本份,便想拿她来当备胎,她心中不愿,却又不敢拒绝,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素云左右看看,趁人不备,忙悄悄走开。
淑宁知道父亲要纳妾,而且纳的是小刘氏时,大吃一惊,心中十分抵触。佟氏好言好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又道:“你就当她只是搬进咱们家住,只和往常一样就是。她是个厚道人,平日也对你们姐弟十分疼爱,不会闹什么事的。”
淑宁感觉很复杂,不过想想,倒有点像假结婚,只不过娶的不是妻子而是侧室罢了。
佟氏原想要把事情办得体面些,好让京里知晓这个二房奶奶的份量。但小刘氏执意不愿大办,城中的气氛也不太合适,她只好妥协了,只在家中摆了两桌酒,请了两家亲朋来吃了一顿。
宴席虽简单,聘礼喜单却一点也不马虎。佟氏足足送了十二抬聘礼,该有的衣裳首饰一点都不少。被派去刘家接新人的王二家的和巧云两个媳妇子对着刘家婶母说了一大通奉承话,又给她们婆媳送上佟氏的礼物——每人一对四两重的金镯子。那婆媳二人看着那满满一屋子的财物,早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哪里还有二话?
佟氏早早把饭厅旁的客房整理过,当作小刘氏的房间。小刘氏过门后,每日除了留在房中做针线,便是到上房与佟氏说话,或是照顾贤宁,对于家中事务,一概不管,即使有时帮忙照看一下,也不接触银钱过手的事。对于张保,只是以礼相待,更小心注意不会跟他在一个房间内单独相处。
张保觉得她是个正经人,便也对她十分尊敬。按他这种态度,小刘氏与其说是他的二房,倒不如说更像是小姨子。
佟氏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更是大定。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私心,有这么一位二房在,又是正经人家出身,老太太要塞什么人来,都不可能越过她去,即使将来有什么通房丫头,还不是任她使唤么?
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一日小刘氏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二房奶奶,凭她这软弱的性子,加上在京中也没有可以倚仗的娘家人,又是寡妇改嫁,怎么也不可能压过自己,因此断不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而现在看丈夫的态度,她就更有信心了。
她已经着手写信了,先是交待了丈夫娶二房的事,说小刘氏容貌秀丽、端庄知礼,八字又与张保极合,因刘家人口众多,房屋又小,她这个做大妇的,不忍心见妹妹受委屈,便作主让她先过了门。至于姑奶奶家那位小姐,实在太过出色,张保觉得匹配不起,唯有祝愿她能嫁得如意郎君,飞黄腾达了。
在写给长子端宁的信中,她交待了要好好照顾小刘氏的儿子郭小宝的事。不但要让他吃饱穿暖,还要阻止别人欺负他。现在小刘氏还未回京,但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如果郭家大姑对孩子实在不好,就索性带回家给二嫫照顾。她在信中略略暗示了一下,好让儿子不致于对这位庶母有抵触之心。
淑宁也给哥哥写了信,她在信中明明白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端宁,还诉说了自己的一点困惑。不过她写得更多的是小弟贤宁的事,什么贤宁已经在背三字经了,什么贤宁最喜欢骑木马玩啦,什么贤宁昨儿又调皮捣蛋,把阿玛的书都给撕破了,等等。
信很快就送出去了。现在有了更方便快捷的官营邮政,虽然只是局限于中原与江南地区,但他们家只需要托平日相熟的一位姓霍的行商把信带到杭州,付一点钱,就能让邮政衙门的差役把信送回京城,时间也大大缩短到了半个月,比起从前方便许多。京中回信时,就把信寄到杭州那名姓霍的行商的别院里,再让他店中每五日一次来往于杭州与广州之间的伙计送过来。
淑宁继续跟家人过着平静的日子,虽然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却还没有影响到她本人。顶多就是阿银来看她时,说起家中的面摊因官差搜捕厉害,生意受到很大影响,不得不停了业,却又盘算着租个正经铺面做生意。
然而张保这日从衙门回来,脸色却很难看,佟氏问起,他才告诉妻子女儿,那帮子天地会的人果然已经到了附近,还放火烧了佛山一处官衙,却连累了旁边的几处粮仓,那里放的,都是马上要上交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