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之战的第六年,距离唐闲的两个孩子被唐闲安排,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祈缘慢慢长大。
小女孩三年没怎么变化,但一旦变化起来,进度上很快就赶上了唐小九。
三围数据上看,她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原本的红衣小女娃,面具小丸子,变成了红衣少女。
由此唐闲可以确定,祈缘的确是纯粹的秩序者。只是鉴于当时要对付伊甸之主,歧源没办法做出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完全体。
那个时候歧源将绝大多数资源给到了唐闲,剩余的资源歧源无法完成一个秩序者,便只能做到一个成长型的秩序者。
其能力弱到和普通的使徒差不多,只有在成年之后,才能够真正的展现出秩序者的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祈缘的身份最终唐闲还是对黎小虞说了出来。
一方面是预防某些可能恶心到他的事情,一方面也是让黎小虞明白祈缘的重要性。
不过黎小虞的反应却是很平淡。
如今的祈缘,距离完全形态还有几年,但实力已经突飞猛进到了兽神级别。
如今的百川市没有暗鸦,没有唐飞机,没有君临,要遏制住祈缘这么一个有可能是潜在威胁的小女孩就有些不现实。
祈缘的经历,如果按照人类历程来看,其实颇为坎坷。
创造她的人已经死去,她住在一个对自己时刻戒备的强大同类的城市。
尽管唐闲看起来给到了祈缘绝对的信任,看起来二人拌嘴的时候,气氛也颇为和谐。
可祈缘,始终有一份疏离感。
第一个收养祈缘的老猎户已经死了。
百川市攻防战里,那个老猎户虽然活了下来,但后来没多久,犯了病死了。
祈缘其实是可以救他的。人类的疾病,即便那年她只有七岁半,也一样可以让其痊愈。
可祈缘没有救。
老猎户死的时候,握着小女娃的手,浊泪仿佛粘在了脸上。
“娃,你以后,可咋办呐”
祈缘没有回应,这就是猎户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老猎户死后有一阵子,祈缘才微微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救他的。
后来祈缘又被安排到了另外一处富裕的人家。
百川市百废待兴,自然也就有了很多机遇,抓住了机遇的人乘风而起。
贫与富开始慢慢的拉开差距。
祈缘的相貌讨人喜欢,那收养她的夫妇也都很喜爱她。
但讽刺的是,这对夫妇原本没有孩子,直到祈缘来后,暗中将这对夫妇身体上的一些隐患与病症消除后
女主人怀孕了。
作为祈缘的养母,忽然有了小孩,对喜欢小孩的祈缘来说,其实是好事情。
可祈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但身为秩序者的神性却越来越少。
她在慢慢的变成一个人,而周围的人,会对她的性格塑造起到很大的影响。
最早的时候,她感恩于老猎户的仁慈。
后来百川攻防战,她有感于宋缺的大义。
但人生,不是只会遇见值得敬佩的人。
女主人生下来一个小男孩后,祈缘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好像渐渐地位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夫妇二人都将其当做小孩,以为自己的一些行为,孩子察觉不到。
但祈缘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一家人的资源短时间内是恒定的,那么一旦这个家庭里忽然多了一个新成员,这就必然意味着资源要重新分配。
祈缘擅长将问题数据化分析。
所以她认为,爱孩子的父母,大概会将自己作为父母的资源做调整,使孩子的一亩三分地不会变。而也有可能,有的父母会剥夺部分孩子的资源。
这样的父母很少,收养祈缘的这对夫妇其实也不是这样的人。
但一边是自己的孩子出生,一边是始终不算太亲近的养女,一碗水能端平么?
祈缘渐渐感受到了父母的差别对待。
也渐渐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一些话语,带了几分冷漠。
她何其聪明?但这一切祈缘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除了唐闲,似乎没有人可以诉说。
以前祈缘觉得人类遇到烦心事了找人倾述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居然有人会将自己的困境这件事传播出去,这种行为着实愚蠢。
但祈缘即便真的长大后,拥有了之前歧源的战力,也和歧源有很大区别。
那就是性格的可塑造性。
祈缘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烦乱感。越是无法言说的事情,就越想找个人说。在祈缘的身上,越拉越多的人性上的矛盾开始体现。
她有时候很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开关,能够一键关闭掉自己的人性。可以极度理性的做出选择。
比如一走了之,比如戏谑玩弄这对夫妇。
但祈缘做不到。
真奇怪,明明只是住在这里,明明每天都是虚伪的问候,自己居然会不想伤害他们。
可狗血的事情还在后头。
祈缘原以为自己修复了这对夫妇身上的隐患,他们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也有了小孩,会过的更加幸福美满。
即便自己内心并不喜欢这种差别对待,但并非无法接受。
可人类的行为真的很奇怪。
养父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归来。
祈缘是最早察觉到的,在男人与女人对话的时候,面板上的各种数据,当前坦诚度,当前需求分析上就已经暴露了一切。
于是后来祈缘又在某次男人不注意的时候,跟着这个男人,去到了金屋藏娇的地方。
是一个比养母要年轻十岁的女子,不算特别漂亮,但嫩啊。
祈缘离着很远也能够轻易的捕捉到养父与这名女子那些肉麻而下流的情话。
这些话,如果说给养母听,养母大概率会埋汰养父的老不正经,然后又一边心花怒放。
人无再少年。
所以情怀这个东西,就变得格外有分量。
祈缘有时候在想,男人是不是一种越老,就越没有耐心的动物?
因为养父在社会的地位还算不错,家境也颇为富裕,对待这名年轻女子的态度,很直接。除了约会地点足够隐蔽这一点外,养父的态度似乎就是一切从快。
祈缘可以确信,至少养父养母年轻的时候,不会是这个样子谈恋爱。
所以这不是爱情,这只是发情。
祈缘没有揭穿养父。
她只是想到了很多金字塔时代的事情。
在那个时候,底层的人类,也有把自己当做商品的。
唐闲冒险的开端,便是一个将自己当做商品的女孩,送货上门准备多人活动开始。
所以人类啊其实给予他们一个堕落的环境,他们堕落起来大概比谁都痛快。
联想到宋缺,这对于祈缘来说,就越发的难以理解。
宋缺这样的人,一千个人里未必有一个。
而养父这样的人呢?一千个人里一大半都是。
只是他们缺少一个堕落的机会。
就像唐闲曾经的朋友罗六眼一样。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一个选择题,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名声,善恶值这种东西。
那么用名声与善恶值去换取财富,对于近乎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的吧?只要出价够高不是么?
事实上,人类社会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年轻的时候,用面子挣钱,钱足够多了,就开始用钱买面子。
区别只是有的人买回来了,有的人没有买回来。
事情还是东窗事发了。
在半年后,某个晚上,祈缘听到了养母歇斯底里的吼声。
秩序者看家庭伦理戏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如果是歧源,大概率是不会有感觉,只是将一切当做数据去分析。
但祈缘不同,祈缘在听到养母和养父闹离婚的时候,她莫名有些难过。
那个还没有断奶的孩子虽然抢走了一些本该属于她的爱,但内心深处,祈缘还是想要这个家庭好。
那一晚,祈缘听到了养父养母大吵一架,但第二日,二人又和好如初。
只是在祈缘和小宝宝面前是这样的。
祈缘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养父答应再也不出轨,和女的断绝来往。
好说歹说,养母算是同意了继续生活。
毕竟带着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离了婚大概也没啥人要吧?
二人都有自己的顾虑,出于责任感,似乎这个破碎的家庭又粘合在一起了。
只是对于祈缘,他们变得态度更寡淡了些。
祈缘觉得自己大概待不久了,也许很快,就得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个表面上都不再爱着自己的养父养母。
但在这件事真正发生的诱因,却是因为养父又出轨了。
这一次养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人类很少畏惧犯罪,他们畏惧的只是被抓到的犯罪。
就好像明明都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明明都知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可人们还是自信于自己的操作与造化。
祈缘最终还是离开了这户人家,并没有在夫妇二人打官司的时候,坐在观众席上听这场闹剧。
后面的几天,祈缘就和黎小虞待在一起。
黎小虞照顾着祈缘的起居,也抚养着两个孩子。
“你和唐闲会吵架吗?”
“你更喜欢唐简还是唐念鱼呢?”
“唐闲可是不会变老的哦,至少老的很慢,你就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很老很丑,而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吗?”
“你的性格明明很强势,为什么在唐闲面前这么弱势?”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吗?”
祈缘的问题很多,有些问题黎小虞也答不上来,有时候黎小虞也会被祈缘的问题问得略微有些自闭。
比如唐闲衰老缓慢,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这个话题。
被问到的时候,内心也会有些恐慌。
但黎小虞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黎小虞,她能够很直观的感受到一件事
这个名为祈缘的,和自己女儿有些相似的秩序者渴望被人重视。
明明心里年龄也不低,明明比任何人都会算计,明明看得比大多人更透彻,可人这种生物,就是充满了矛盾性,就是会有着明知故犯明知故错的种种可能性。
黎小虞没有办法回答祈缘越发犀利的问题,只是表示自己会照顾祈缘。
但也有一些问题她还是回答了。
“因为人是会变的,而且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同。我以前的确很强势,在别人面前是这样的,可在唐闲面前,强势不起来。”
“我以为我足够理解人类了。”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人类,你就会发现你永远无法理解人类,如果你只想做一个人类之上的秩序者,或许你就一切豁然开朗了。”黎小虞这话说的有一定风险。
但她还会很坦诚的讲了出来。
“这是就是你们所说的,只缘身在此山中么?”祈缘疑惑道。
“也算是。”黎小虞很坦然。
“你就不怕我变成那个可怕的秩序者?”
“当你为人间的事情所困扰的时候,你就已经陷进去了。”
“你把人性说的像是泥沼一样。”
“我只是在表明,看人容易做人难。”
“我好像懂了一些,你希望我做人类吗?”
“你看到的人类是什么样子的?”黎小虞问道。
“对外人包容,对亲近的人刻薄。用百分之四十的谎言来覆盖百分之七十的生活。对一个事物的爱似乎是有极限的,一旦想要去爱着某个新生的事与人,就必须从过往的事与人里抽离出一部分爱。小心翼翼却又狂妄自大。另外无法互相理解,且脆弱,容易死亡。”
祈缘的语速很快,这段话说的不带感情。
尽管她的人生明明没有太丰富的经历,却略显矫情的将一切总结的很悲观。
“你好像太悲观了些。百川市有这么让你失望吗?”黎小虞略微惊讶。
“你希望我像个人类吗?我看到的人类就是这样的。”
“那宋缺呢,唐闲呢,我呢?”
“你们都不怎么陪我。我没空观察你们。”祈缘说着这话的时候。
黎小虞笑了笑,忽然发现秩序者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
原来方才那段有失偏颇的话,只是一个套路。
她笑道:
“唐闲这一年会经常前往矿区,我想了想,你要不和我住在一起吧?”
“我很毒舌的。而且你家的两个孩子不讨厌我么?”
祈缘没有表现出紧张,她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句话本身,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期待。
“我的孩子可爱吗?”
“还凑合吧。”唐怼怼可是一点不给面子的。
黎小虞说道:
“不能是还凑合啊,你得喜欢他们。而且得让它们知道你喜欢他们”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因为得到爱的过程就是这样的啊。”
这句话就像是祈缘期待的某个问题的答案。
“是这样的吗?”
“我喜欢唐闲和追求唐闲的过程很简单,就是我喜欢他,我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黎小虞说的很坦然,哪怕结婚这么些年了,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对唐闲有着秩序者都无法丈量的好感度。
“这个世间有很多的故事,原本很简单明朗,其中曲折与狗血,就是两个字不说。”
“爱不去说,不爱也不去说,于是该在一起的迟迟不在一起,该分开的迟迟没有分开。”
祈缘隐约间好像懂了什么。
“所以做人有时候也没有那么麻烦。”
“不过是坦荡,坦诚,坦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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