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姚大傻本来就傻乎乎的一根筋,这回看架势是真拼命了。
张顺才明明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儿给他爹报仇,最后也只能咬牙答应了。
不过,姚远也是让了一步,不让张建军转六个村子了,只在一村转一圈。
这也够丢人的了!
最终,张建军还是戴上报纸糊的大高帽子,拿上铜锣和锤子,在姚远押解之下,敲着锣在村子里转了一遍。
他可没有姚叔他爹那样的硬骨头,不是走的大义凛然,而是跟汉奸敲锣喊街没什么两样。
其实,张建军不去喊街,谣言也已经压下去了。
姚远拿着证明,挨个地找传谣言的找了三天,再加上人家妇产大夫那里铁的事实,大家基本明白,这事儿就是张建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了。
姚远逼着张建军游街,就是为了给姚叔他爹报仇,这个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老厂长这个儿子没白养!
这下不只是张建军,张顺才这个脸也丢到姥姥家去了,三天都没好意思出门。
一九七四年,那位后来的改革家已经复出,率团参加联合国会议。四月中旬,上边就有了明确指示,那场批判运动不许武斗,不许串联,不许影响生产。这样,张顺才武斗的本事用不上,生产他不懂,就又被渐渐排除在领导集体之外,有职无权了。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就是丢人,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强自忍着了。
这件事情,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大快人心的,这叫恶有恶报!
同时,在大多数人眼里,敢和厂级领导这么干,姚远这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姚大傻是滚刀肉,谁都不怕的名声,也从此传了出去。清洁队那俩正副队长,就更不敢惹他了,明知道他装傻,也不敢提让他早上来报到的事儿。
姚远也知道,这一次,是把张顺才彻底得罪了,从此他们就得算真正的仇人了。
不过,姚远既然背上滚刀肉这个名号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押着张建军游完街,还把他送回张顺才家里,跟张顺才还挺客气:“张叔,建军这么诋毁抗抗,我这么干也是迫不得已,请张叔你理解。只要张建军知错能改,痛改前非,我和他还是弟兄,你也还是我张叔。这篇咱就揭过去了。”
张顺才恨他恨的牙根痒痒,还得和他装笑脸,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姜姨也觉得姚远这事儿做的过分了,这傻小子真是坏透气儿了。不过,她心里那口气出来了,痛快!
接着就想到,孩子这是给他爹娘报仇呢,也就不说什么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姚远这么硬气,她们还不知道要受张顺才家多少气呢,干就干了,没啥了不起!
抗抗也没说什么。就张建军那个样子虐待小慧,怎么对待他都不过分!
小慧不但没怨恨姚远,反而感激他。
张建军丢这么大一人,从此变软蛋了,也不打小慧了。不止人变软蛋了,连该硬的地方都不硬了。小慧哪回和他在一起都感觉恶心,浑身打哆嗦。
这下好,张建军再不为这事儿折磨她,彻底解脱了!
姚远听抗抗说了这事儿之后,反而心里不落忍了,这不把人家小慧给坑了吗?
为了弥补这个歉意,姚远把小慧明面上的工资给涨到一块,暗地里还是再偷偷给她五毛。
张顺才知道,这算是姚远给他们家的补偿。
小慧在抗抗那里,挣的比工厂里的一级工都多,也算可以了。再说,还得指望她探听那间屋里的秘密,也就继续让小慧在抗抗那里干。和姚远,也只能继续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有姚远的超前服装样式,又有了小慧过来帮忙之后,抗抗每月的收入已经提高了不止一倍,快顶上厂里的八级钳工了。
抗抗懂事,挣了钱还是都给她妈,需要钱的时候,再问她妈要。
张建军这次被姚远搞得有点过于惨了。丢这么大一人,看见谁都觉得不好意思抬头。
不过,这回他长记性了。哪回招惹抗抗,打人家的主意,哪回都得倒霉,挨傻子的打。这前后都三回了,再不长记性,小命都得搭进去,夹着尾巴做人吧。
这件事情以后,他爹又失了势,单位上都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没过多久,保卫科就把他从办公室里调出来,到厂门口值班,看大门去了。不夹着尾巴做人都不行了。
一九七四年的八月,姚远和抗抗终于结婚了。
结婚这天一大早,清洁队张庆忠、李乐,带着大家都过来了。
姚远虽然混不论,但你对他好,不拿他当傻子算计他,他也会真心对你好。
清洁队的人时常被人瞧不起,在村里遭别人欺负。自姚大傻来了以后,谁敢像张建军一样,故意往大街上扔垃圾欺负他们,只要姚远知道,就会替大家出头,找人家理论,逼着人家把乱扔的垃圾打扫干净,很为大家挣面子。
另外,争取队员们的福利,为大家争平等的权力,这些张庆忠和李乐不敢出头的事情,都是姚远出头去找于主任。
因此,姚大傻在清洁队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大家有事儿都喜欢找他。他俨然就是清洁队实际的领导。
姚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懒散惯了,不喜欢按时上班,更不喜欢当官,威胁不到任何人的利益。
到后来,张庆忠和李乐终于感觉到了姚大傻对他们的好处,也就不和他过不去了。时间一长,他们反而有许多事情要求着姚远,相互之间的关系就逐渐融洽了。
所以,姚大傻结婚,清洁队那是必须都要过来祝贺的。另外,爱委会于主任也带着不少人亲自过来了。
于主任和姜姨关系好,本来就要过来。关键,还是矿机的老大张代表会亲自过来。他说过,老师长没了,老师长的儿子,就是他儿子。
张代表过来,厂里许多干部也就不得不过来,特别是那些像小件车间主任一样,用过姚远解决问题的车间领导们,也都会过来。
好多干部,听说张代表过来,也都纷纷找理由前来,连张顺才也不得不来凑热闹。
加上姜姨那边的亲朋,姚远那么大的院子,两套房子,都给挤得满满的。张庆忠带着清洁队的人负责接待宾客,发烟发喜糖,眼看就要忙不过来了。
那个时代的婚礼,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多是结婚这天,亲朋好友们过来,找个长辈主持一下婚礼,讲两句话,新郎新娘给父母鞠个躬,然后大家抽两支烟,吃点喜糖,也就散了,通常宴席也不摆。
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是送个脸盆、暖壶,床单、被面,随钱的很少。随钱也就是三块五块,最好的哥们姐们,能给你十块钱,那就算罕见。大家工资普遍不高。摆席是真摆不起呀。
好多新人结婚,为逃避摆席,在厂里就说在老家结过婚了,回到老家又说在厂里结过了。然后俩人把厂里发的单人床拼在一起,就开始过日子了。
虽然抗抗做衣服挣了不少钱,可姚远考虑姜姨过日子精细,也没有打算摆席。
不料这一次,却是姜姨主动提出来要摆席。来这么多领导,大傻和闺女的这个婚礼,恐怕是矿机少有的一个婚礼了,让她觉得倍有面子。
寡妇人家,最怕别人瞧不起,更怕别人欺负她们。今天,大傻能给她闺女这么一场倍有面子的婚礼,特别是张代表亲自过来给姚远当长辈,给足了她面子,她为啥不摆席,让全矿机的人看看?张代表做为男方家的长辈,摆席他就得参加。他参加,别的领导也就都敢留下了。
早上十点,张代表陪着新郎姚远,从东边院子里出来,到西边姜姨的院子里,去接新娘抗抗。
抗抗穿了自己做的大红袄,下身配了一条素色的长裤,在美美和刘夏的陪同下,从姜姨院子里出来,姜姨也在后面跟着,一起往东边院子里来。
东面宽街上,李乐点燃了鞭炮,整个村子里就传出了经久不绝的鞭炮声。
鞭炮声里,一行人簇拥着新郎新娘进了院子,并排站立在院子中间。
院子正中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把椅子。张代表把姜姨让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自己在她面前站下。这时候,大家知道张代表要讲话,就都安静下来。
张代表冲姜姨叫一声:“姜师傅,亲家。”
这话一出口,大家就都知道,张代表是要代表姚大傻的家长了。老厂长的事还没有结论,张代表不能直白说他是代表老厂长,但意思,大家还是明白的。
姜姨也明白张代表的意思,站起来说:“哎呀,不敢当啊,张代表你也坐下吧?”
张代表又把姜姨按在椅子上坐好,这才继续说:“亲家,今天,我在这里,得叫你一声姐姐。我得感谢姐姐呀,把大厦照顾的这么好。比起姐姐你来,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起我的老首长,我得向姐姐你学习!”
姜姨眼里就有了泪,回答说:“亲家你客气了。没有亲家你,大傻没有今天!”
张代表就摇头说:“亲家姐姐,这话我得对你说啊。在大厦最困难的时候,不嫌弃他,照顾他,管他吃喝,这种阶级友爱,这个养育之恩,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姐姐,你值得我尊重,值得我叫你一声姐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另外,我还得感谢你,养了个好闺女。今天,你又能把这么好的闺女嫁给大厦,成全这一对新人,更值得我感谢!我在这里,代表大厦的父母,谢谢你!”说完,就规规矩矩地给姜姨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矿机的一把手啊,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向一个普通的工人鞠躬致谢,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老首长的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他们仿佛看到,大傻他爹,那个爱民如子,铁骨铮铮的老厂长又回来了,就像张代表这样,再次站到了这个院子里。
许多人就为此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