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的这身打扮,也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
他的这个形象,就是一个那时候经常出差跑外的办事员形象。
像这类人因为经常出差,已经变成防偷的老油条了。
你所有的偷盗办法他都门儿清,且做了有效预防,不会轻易让你得逞的,反而容易“滑活”,也就是失手,进“大院子”,就是蹲班房。
所以,贼们基本不会碰这一类经验丰富,且警惕性极高的人。
你看着他背着个大人造革旅行包,像是里面装了值钱的东西。其实那包里装的,往往是对贼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洗漱用具和干粮一类吃的东西,外加一些在出差目的地买回来的土特产。
而真正值钱的粮票和支票,大多都是在内裤上做个口袋,直接缝死的。而且,这个口袋不是缝在屁股后面,而是缝在前面小腹的位置。
人的小腹是极为敏感的位置,无论你用刀片割还是伸镊子,都会被立刻发觉。碰上胆大的,立刻就会通知“巴雷子”,那你就肯定进“大院子”了。
但张建国此刻的人造革旅行包里,装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十万块钱,在那个时代,的的确确是一笔巨款。
那时候,异地取款会收取很高的利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钱自己带回来。
当然了,这十万块钱已经不是他爹给的那十万块钱了,是他先从自己赚取的利润里,挤出来救急的。
当初从这里到了南方那个窗口城市,那里还只是一个大渔村,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工地。
找了好多家一边建厂一边开工的合资或者独资企业,人家都是做玩具或做衣服的,要么就是做电子产品的,需要的都是女工,男工也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一看就会。
这样的工作,工资比起内陆来,已经高了几倍。
可是,张建国并不想干。
他是带着他爹振兴他们张家的希望来的,手里还有十万块钱呢,做个没出息的打工仔,有什么意义呢?
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租最便宜的铁皮屋子,吃最便宜的包子米粉。
他爹给的钱,是留着将来创业用的,这时候他不敢动,都存到银行里了,只花自己在矿机时候攒的那点工资。
南方的夏天跟在火炉里烤着差不多,中午太阳就在脑袋顶上,根本就不敢出门,出门能给活活晒成人肉干!
这对北方人来说,是极难适应的。就是呆在铁皮屋子里,也闷热难耐,半个小时就得去房东院子里,用水龙头把身上冲一遍,要不然就跟蒸桑拿一样,浑身的汗水都能汇聚成小河,哗哗地往下淌。
遭了一个月的罪,几乎把那个地方跑遍了,总算有一家组装设备的厂子,接收了他。
自从没考上大学之后,他就安心本职工作,好好干他的电工了,因此,电工的基础他打的很牢固。
那家组装设备的厂子,设备上也有电器控制系统,需要有人能看懂工业电器图纸,并可以按照图纸组装。
设备上的电器系统并不复杂,电机正反转,再加几个按钮。
可是,在张建国眼里简单的东西,在没有工业知识的农民工眼里,就十分复杂了。看着五颜六色的一堆电线,他们根本就整不明白哪根干什么用。
这样,组装出来的设备,就总是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不仅仅是电器部分,机械部分也是如此。
这时候,张建国就记起了在小件车间的时候,美美发明的模块化组装办法。
就是把一个设备,人为划分成几个部分,每一部分,都由固定的工人组装。
这样下来,相比于几个工人负责组装一整台设备,工人的工作就变的相对简单。
就比如电器部分,有人专门负责安装接触器,有人专门负责安装按钮,还有人负责这些电器元件之间线路的安装连接。
如果这样对工人来说还是复杂,还是容易出错,那么就再划分细一些。比如把所有接触器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再指定固定工人安装。
这样下来,工人只要记住每天自己固定干什么,不必明白电器原理,也可以把活干出来。
其实,这些办法,都类似姚远搞的,那个地下服装加工厂的内衣分段加工。其实就是一个模式,脱胎于后来比较先进的模块化工作模式。
像姚远这种管理高手,对管理理论可以做到灵活运用了,哪里都可以用上。
工作模块化,对工人的技术和劳动强度,要求都会大大降低,效率和成品合格率却可以大幅提高。
在那个时代,张建国能提出来这么先进的生产管理模式,不仅对工厂的生产带来了巨大的效益,而且也引起了工厂老板的注意。
工厂老板是外商,很少在厂里露面,人也很慈祥。每回来厂里,也就是看看厂里安装的温度计,嘱咐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不要热着工人,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管理工厂的,是老板的小舅子,本地人,基本什么不懂,靠着他聘的厂长,当地一家国企单位辞职的一个技术人员。这人是个内行,但过去是搞技术工作的,管理上不是很精通。
张建国从美美那里学来的这个设备组装模式,立刻就引起了老板小舅子的注意,他觉得张建国是内行。
于是,他很快把张建国提起来,让他主管工厂的质量。
成了主管,工资已经是他在矿机的十倍以上了,但张建国并不满足。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多挣这千数块钱,他是要发展自己的事业的。
老板小舅子开始注意他,把他当做生产骨干,平时去大排档吃饭,去歌厅K歌,就都带着他。
那时的窗口城市,对面有的东西,也基本都有了,只是简陋一些而已。
张建国就是从那里听到了邓丽君,认识了龙飘飘,也知道了凤飞飞。同时也明白了,对面那个花花世界,并不像他过去从报纸上看到的那样,满是黑暗和龌龊。和他在矿机过的日子比,那里和矿机,直接就不是一个世界。
在和小舅子的交谈中,他竭尽所能,把知道的工厂知识都显摆出来,把小舅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慢慢的,小舅子就对原来的厂长不是那么好了,想着让张建国干厂长。因为原来那厂长的工资太高了,是张建国的两倍。
在这个时候,张建国是理智的。在这个可以热死人的鬼地方,他连对方说的话都听不懂,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他当厂长,就得罪了原来的厂长。人家是本地人,谁知道人家背后里有什么手段?
你得罪了人家,人家背后整死你,你不一定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张建国也不愧是张顺才的种,关键时刻留了个心眼儿,推托自己能力有限,死活不肯干厂长。
不但不肯干厂长,他私下里还和厂长成了好朋友,尽心竭力地帮着厂长管工厂,给他捡不少的漏。
厂长觉得张建国为人实在,可交,也真心对他,二人倒成了死党。
他又在小舅子面前替厂长说好话。小舅子见两人关系不错,也就打消了换厂长的念头。
第二年的时候,设备组装厂发生了一件大事,外商老板在城里包小三被发现了,让小舅子带人过去,给揍了个鼻青脸肿,抓回来了。
张建国就吃惊,私下里偷偷问厂长:“这厂子可是外商老板的,小舅子把他给揍了,人家一生气不干了,撤资怎么办?”
厂长轻蔑地一笑,扯着极难懂的撇腔普通话说:“屁!哪里有什么外商,那家伙在对面住最便宜的笼子间,捡人家扔的垃圾吃,要不是小舅子他爹看上他的外籍身份,他屁都不是!现在,女儿和他结婚三年了,也有了对面的户籍,财产早转到女儿名下了。他本来就是废物一个了还不老实,敢包养女人,这就是作死!”
从这些话里,张建国仿佛听到了商机,他就找机会请厂长吃饭,把这个外商老板的来龙去脉,打探了个清清楚楚。
接着他就从这个厂长嘴里,打听到******的时候,这个村子里跑过去一大半人,现在都有那边的户籍了。
这些人只要在那边注册了公司过来,就是外商,可以凭借那边注册的公司,在内陆贷款办厂,三年免税。
最后,那个厂长说:“到那边找人容易啦,我就有不少熟人。可系他们大都是穷光蛋,唔钱注册公司的啦。要系有钱,我也能在内地办厂,可以把我妹妹给他当老婆好啦。”
张建国问清楚了在那边注册公司需要多少钱之后,一个计划就在他肚子里慢慢形成了。
那一年过年,他没有回来,就是和厂长商量怎么开工厂的事。
厂长是搞技术的,这方面内行。
这里干的,都是轻工塑料和电子制品,需要大量的成型塑料品。这些成型塑料品怎么来的?模具吹塑和压制出来的。
他们可以为塑料厂生产模具,不需要太多的投资,模具肯定比从外面进口便宜,很快就可以弄到第一桶金。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偷偷辞职不干,托熟人办了过境证,去那边物色外商老板去了。
很快,他们注册了公司,回来贷款成功,在另一个不远的城市里,收购了一家机械加工厂,利用原来的通用设备,又引进一台数控铣床,开办了一家模具公司,生意果然不错。
张建军两口子在家里打他妈逼债的时候,张建国的模具公司刚刚稳定,可是,新公司投入巨大,周转资金仍旧十分困难。
接到他爹给他的来信,张建国也是急的团团转,亲自带着业务员出去收款,总算凑齐了十万块钱,就这么着把这些钱都带上,坐上火车,急匆匆赶回来了。
之所以坐火车,是因为那时候飞内陆的航班少,过年这段时间,根本买不到票啊。
就算坐飞机,也只有省城有机场,从省城再赶回来,从时间上算,还没做火车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