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许氏居住的松澜院里,松柏、芭蕉和萱草,将院落点缀的非常古朴恬静。
正面三间上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游廊小巧别致,布局颇为大气。
一进院子,就见台阶上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看到云初来了,丫鬟们齐齐曲身见礼,年龄稍大的那个,勉强扯个笑容迎上来:“七娘子万福,太夫人正与大老爷、大夫人说事,还请七娘子先去厢房稍待。”
说罢,将云初往东边厢房引。
云初没走几步,就听见正屋传出茶杯摔碎的声响。
紧接着,太夫人许氏严厉的训斥声,夹杂着女子的呜咽声,和男人低低的辩解声,透过厚厚的织锦帘子,断断续续传出来,让人听不真切。
领路的丫鬟小心打量云初,见她面色如常,也不敢说话。
男魂一路不紧不慢跟在云初身边,听到动静,悠悠然飘进正屋去了。
进了厢房,正屋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领路的丫鬟也稍稍舒了口气。
云初莞尔一笑,径直坐到椅子上。
“姐姐自去忙,等到祖母得闲再来唤我。”
领路丫鬟福礼告退,又有丫鬟们赶忙捧上茶来。
又过一柱香的时间,领路丫鬟引着云初去了正屋。
锦帘掀开,一阵袅袅的檀香扑面而来。
太夫人许氏约六十多岁的年纪,端坐在榻几上,穿一件簇新的黛紫色长褙,黑中夹着银丝的头发,高高梳起。
她五官略显凌厉,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男魂刚刚看过一场好戏,懒懒倚在窗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初。
许氏笑着朝云初伸出手,面上丝毫看不出,刚刚才发过怒气。
笑容似是由心而发,使她凌厉的五官显出几丝柔和。
“快来,让我瞧瞧,听你大伯母说,张太医说你的伤势已经无碍,这会儿亲眼瞧见,我才放心了!”
云初闻言,神情微滞,随即抿嘴一笑。
她先是规规矩矩见了礼,而后才乖巧上前,将手放进许氏的手里。
“前几日还是有些畏寒,下不来床。这几日天气好,让丫鬟们搀着在屋里走走,出了些汗,今天一大早起来,觉得身子大好,就想着要来给您请安。”
上一世,云初重生后,先因重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来第一次出门,就被白日见鬼吓狠了,终日精神萎靡,浑浑噩噩,又是一整个月不敢迈出房门半步。
闭门不出的她,当然没想到,周氏早就在许氏面前,说过她“已经痊愈”的事情。
如今想来,当初自己直到出嫁,许氏一直避而不见,对她半点也不过问。想必祖母就是因着这件事认定她目无尊长、我行我素、恃宠而骄,失望透顶了罢!
由此可见,大伯母周氏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对她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说起来,大夫人周氏虽然是云初的伯母,她们两人的关系却不太一般。
这还要从云初的父亲云颂身上说起。
云颂自幼聪慧好学,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是天下人眼中的名符其实的天之骄子。
就在太夫人许氏费尽心思,想要在京城为云颂谋一门好亲事时,与父回乡祭祖的云颂,却遇上了云初的母亲张氏。
张氏的身份成谜,两人的婚事在许氏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了云氏族长和云周的首肯,并直接在西南老家仓促成了婚!
等到云颂回京,张氏已然身怀六甲……许氏无奈之下,只有按下满肚子的火气,安排下人妥善照顾。
然而她的心里始终有些心结,平日也不愿意见张氏。
张氏是个命薄的,生下云初以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张氏死后,云颂悲痛异常,对“情爱”二字心灰意冷,发誓不再娶妻,竟然修起了逍遥道。
这一举动将许氏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母子关系降至冰点,连带的,许氏对云初也是极为不喜,更别提照顾了!
适逢大房主母周氏,膝下幼女云萱与云初年岁相当,体谅云颂独自照顾云初颇有不便,自告奋勇将云初抱到自己屋里。
从那以后,直至现在,云初后宅的饮食起居,都由周氏一力安排。
云初听见祖母的话,心中有数,面上却是软软和和笑着,高高兴兴同她说了一会儿话。
许氏见云初举止大方有礼,与病前目下无尘、孤傲自负判若两人,感到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好几眼。
云初见状,对祖母灿然一笑,“祖母,孙女大难一场,伤了脑袋,前尘往事忘的干干净净。三个月来,承蒙祖母身边的姑洗妈妈悉心照顾,虽然不能下床,却也学会一些人情世故、规矩礼仪。如今做来难免有些东施效颦,还请祖母莫要见笑。”
说罢,又规规矩矩行个福礼。
许氏见状,暗暗点头。
毕竟是嫡亲的孙女,此番受了大难,焉有不心疼的,如今见她身子大好,人也活明白几分,倒是因祸得福。
许氏听到云初提起姑洗,想到早上那起官司,不由得脸色一沉。
云初见状,心底有几分恍然。
方才那桩官司,还要从她父亲云颂,被钦点司天监监正说起。
祖父云周,用现代话来讲,介于神棍和科学家之间,出身西南仕宦之家,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方面无所不通,最擅长相术。
父亲云颂在这点上,颇得祖父云周真传。
正因为云颂才华横溢,张氏死后又一心向道,云周病故以后,身为小儿子的云颂丁忧归来,被痴迷道法的皇帝楚德,钦点做了司天监的监正。
而同在司天监的大儿子云茂,满心以为监正非他莫属,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堪堪落得个少监。
自己当哥哥的,却要在衙门里,对着小好几岁的弟弟喊大人,这让云茂,委实受不了。
就连云颂也觉得尴尬,十有八九都以观星为名,避居在凌山山顶的观星台。
即便如此,云茂的心里,仍是有些忿忿不平,终日下了衙就去狎妓饮酒,以此消愁。
这些不过都是心里怨怼,原也无事。
却没想到,昨日刚入夜,云茂醉醺醺回来,路过云颂的青云院,竟跌跌撞撞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