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心里泛起了嘀咕。
看鞑子摆出的架势,像是要与郑军死磕一波的。这个他不怕。郑芝龙对戴家集和郑军的枪炮手雷还是有信心的。
可鞑子的人数那么多,这就使得他有些小慌张了。
滋阳明军和邹县的小袁营若真对鞑子的动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岂不是要压力剧增了?
幸好他还有戴家集。这些日子的准备不是白费的,大量物资的运达也不会白做的,这些都让他有信心来与鞑子一战。
所以,他并没有惶恐害怕,他有信心磕掉鞑子的大牙。
只是他还是不希望滋阳的明军邹县的小袁营那么无情,那太叫人失望了,心寒了。
江哲倒是想到了阿巴泰,“或许只是敌酋分来了一支兵马,南下襄助那图尔格呢?”他只以为可能会有援兵到。
阿巴泰部把握着清军在北直隶,在东昌搜刮的大批钱粮物资,对面有洪承畴带领的诸路总兵,想要全军南下岂是简单的事?
他与郑芝龙两人对洪承畴的才能都是很认可的。都认为以洪承畴的能耐,黏住阿巴泰不成问题。
所以,他俩真是高看明军了。
图尔格不会为五个八旗兵丢了人头而气恼。他现在正对着郑军的营盘细细琢磨着,看从那里下手,才最省时省力。
之前图尔格一直都听说郑芝龙如是老鼠一样,不停地在经营着戴家集,但他根本不在乎。你郑芝龙再属乌龟的,等到滋阳告急,等到邹县、曲阜告急的时候,不还是要乖乖的钻出那层乌龟壳么?
相比较气急败坏的阿巴泰,图尔格更没想到自己会把兖州之战打成如此的破烂样。
邹县之败后他还不慌,因为还有曲阜这个致命的地儿攥在他手里,那是明朝的官绝对不敢不去救的。但他没想到郑芝龙的反应会那么快,立刻就让袁时中采取了分兵。而且孔家人还动员了起来,不止曲阜城头布满了人,连孔林都有人守卫。
那真的是击中了图尔格的要害。
后者又是黄台吉严令不得乱‘动’的地方,现在还有了小袁营的兵马,他就是作势要猛攻曲阜,郑芝龙也好,滋阳城也好,都不会惊慌失措。
之后图格尔就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对兖州府无可奈何了。他是能绕过这些地方去攻击其他的地方,比如绕过邹县去进攻滕县、峄县,可他不可能从滕县、峄县继续向南了。
漕运总督史可法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民军在淮安府,邳州是重中之重,更别说徐州境内也汇聚了不少的明军。刘泽清迫于归德府(商丘)眼下的状况——被水淹了,已经向徐州转移了。黄得功协同刘良佐部在潜山大败张献忠后,此刻也已经回师凤阳,那与徐州可是临近啊。
这种情况下图尔格束手无策,也不是稀罕事。说到底鞑子还是兵力不济!
鞑子满打满算才十三四万,松锦之战打下了也兵疲马惫,内中还有大批的蒙军旗和汉军旗。分出来四五万人入寇中原,也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要知道,黄台吉还要布置些人马压在宁远。
鞑子再皮糙肉厚,再耐操,那也不能连续几年的全力动员。没人,也没哪个势力能承受得起这般的对待的。
所以,别看后世史书上记载着阿巴泰此番南下有十万大军,但实际上阿巴泰手中能有四五万战兵就已经是鞑子不吹牛皮了。
图尔格手里有两万人,这个数字在野战时候能横扫多倍的明军,但在攻城战上,分布在兖州多个战略点上后,就不再具备什么优势了。但要是所有的力量被集中在一处,那也真的挺有威胁的。
不管是戴家集,还是滋阳或是邹县。区别只在于鞑子生吃硬啃划算不划算。
郑芝龙登上南营中心位置的眺望塔,远远地望着清军,黑压压的人头,一片一片,仿佛是团团浓墨,将大地都给沾染了。
眺望塔是木质结构的,足足有五丈高,顶层还有一个遮风避寒的小棚子。
郑芝龙站在上头,能清晰的俯瞰戴家集为中心的周遭数十里方圆,不管是自家的营地,还是清军的兵营,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鞑子怎么那么多人?”
“这怕是南路鞑子全部的兵力吧。”
“滋阳、邹县呢?便是全都弃了,也丁点不做防备?”
塔上一干人纷纷说道。没人提及滋阳、邹县的明军会坐观敌动而己不动,但心里怎么想的就难说了。
“鞑子既然来围,怎地还带了那般多的百姓妇孺?”郑芝龙的背后,沈楠光很是不解的说。就是缺少民壮也不至于带来那么多人吧,而且内里还有不少妇孺。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一句话已经叫郑芝龙等在场不少人脸上浮起了阴沉之色。鞑子带上了大批的老弱妇孺,那想要干什么事儿,郑芝龙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广明兄……”江哲拽了下他的衣袖。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在江哲低语为沈楠光一阵解释后,后者登时如受雷烝,整个人回过神来就只有咬牙切齿的痛恨了。
这小子是跟着大军的辎重直入戴家集的,若是见过宁阳境内的一处处惨事,他现在也不这样了。
郑芝龙则早已经把视线转移到了自家身上。他虽有些忐忑,甚至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听江哲的谏言,可到底还不是惧怕。戴家集作为他一手缔造的屏障,还是叫他感觉着安全的。
只是心理面在对自己所,小命第一,以后一定不打这种没战略主动的仗。
压根就不是甚身经百战的‘猛士’的他,面对意外的状况,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怂了。但怂了就怂了,他认了。他本就不是猛士么。
“建虏如此手段不足为奇,两军战场上,如此招数早就司空见惯。然而如此手段不仅能动摇我军的意志,更能压低我军的士气斗志。郑大帅,不可不防啊。”兖州同知谭丝说道。
“谭同知言之有理。吩咐下去,速将此事在军中宣扬开来。”郑芝龙的语气很平静的说道。鞑子之前拿包衣,拿汉军旗和蒙军旗开道,从实质上说与眼下没啥两样。
虽然他能‘平心静气’的对待眼下这一幕,本身就是华夏一族最大的悲哀。
郑芝龙本人虽看的“很开”,但却也知道,如果能在鞑子用出这一毒招之前先把它公开了,那等到鞑子再用出这一招的时候,则就极可能会反过来大大刺激到郑军将士的血性。
“记着眼下这一幕,等日后大军倒卷关外时候,对鞑子可别心慈手软。”来到了眼下的时代,就千万别把后世的满族同胞与眼下的建虏混为一谈。(后世的满族同胞在抗战之中还为中国做出了巨大贡献呢,还在大熔炉里淬炼过呢,而眼下的建虏有什么贡献?)
郑芝龙哈哈一笑,面上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儿,还特意对沈楠光如此说着。
而此刻的戴家集,郑军营垒外的胸墙和地面正在做最后的“加固”,将士们已经不再去泗水打水了,而是在胸墙内架起大锅开始烧水,每融化开一锅冰雪,就有士兵飞快抬起,泼到地面上。
那等到下一锅冰雪融水被送来时,之前泼洒的冷水早已经变成了剔透的结晶。
寨子外的胸墙并不连贯,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缺口,这是用来给肉搏兵出阵通过用的,宽度不是很大。但足以让肉搏兵杀出去割人头了。
后者的任务是割人头,而不是与清军肉搏。
能用枪弹说话,就千万别拿刀枪瞎逼逼。郑芝龙现在的一贯理念就是——零距离杀伤。
虽然他知道这很困难。
……
南营宿地。
战兵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主将李士元打主营回来后挨个走访了一座座军房。
这方面,南营的兵马享受的是高过新寨守军一个档次的待遇。他们的营盘内有着不少房屋,纵然拆除了些,余下的也够青州营用的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李士元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驱寒,眼睛看着屋外一个磨刀的壮实背影,李士玄在他身边道:“大哥,这史猛傻了不是,今天就磨他那口大刀了。”
“看架势就是要拼命的,可别打起来阵型都不顾了,自己舞着大刀直冲鞑子去了。”
李士玄倒也理解史猛,一家人好不容易从辽东跑来了齐鲁,结果上次鞑子犯入齐鲁,全家死的就剩他和一个妹子。这两年他把妹子也嫁掉了,再赶上鞑子入塞,那可不就只剩下拼命了。“要是就这么死了,多不值得啊。”
李士元撇了一眼这个胞弟,一言不发。有闲工夫跟他扯捞,他还不如回房眯一会儿呢。但是躺在床上李士元也睡不着啊。
不是怕。
鞑子是厉害不假,这些年里,明军一场败仗接着一场,几万十几万的大败,消息听得多了,任谁心里都会高看鞑子一眼。
但是,对比怕死,如李士元者,那更怕的是有志不能伸展。
大明朝廷没亏待他,他李士元出身普通,但因为中了武进士,如今才三十来岁就做上了青州的守备,大明朝真没委屈他。
但也正是因为被安置到了青州,李士元就跟一头猛虎进入了栅栏,被装笼子送去了公园。那谁有吃的有喝的,舒舒服服,可到底不如他的意。
李士元是一头向往蓝天的苍鹰,可不愿意做个金丝鸟。
万幸叫他遇到了郑芝龙,兵权收取了后,竟然还对他许以重用,现在更又被推上了南营主将的位置,这要是能一展手段,能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啊,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李士元眯着眼睛半天,一点睡意都没有,是既有点担心,又有点亢奋,实在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大人!”房间外,史猛憨厚的声音响起。
“走。跟我巡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