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营整队!”
第二天天亮前,刘宗敏在全营整队时,又同李来亨、白旺、高一功、谷可成、辛思忠这五位将领开会,商讨今后的军事行动方针。刘宗敏将如何分兵潜伏的策略告诉众将,要大家充分利用夷陵周边山高林密的地形特点,来打击官军。
人马都快出发了,刘宗敏在一身陈旧的布面甲后头,披挂一件黑色的对襟罩衣。火光将罩衣下的甲片映照着闪闪发亮,刘宗敏缕了缕胡须,笑骂道:“咱们即将开工了,谁干不好、打不好,老子回头是要狠狠收拾的。”
众将都称是,谷可成和辛思忠是刘宗敏的左右副将,就留在大帐里,帮总哨爷组织亲军兵马。李来亨等三将,则各自返回自己的队伍之中,收拾辎重、器械,准备出发。
正在这时候,关营派人来通知刘宗敏,有要事禀告。刘宗敏便示意众人都先留下,一起听听关营带来的消息。
李来亨停下脚步,看到关营大将王昌的几位亲兵,亲自到大帐里来禀告军情,心里就猜到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讯息。十有八九,与曹、闯主力在兴山县同官军的决战有关。
刘宗敏大马金刀坐在正位上,他抬抬手,叫几名亲兵不要虚礼,赶紧将紧要军情说出。
“回禀闯营刘将爷,我家掌盘从兴山县收到急报,说是曹、混等营主力兵马,已将六千楚军围在羊角山一带了!”
李来亨心中一惊,问道:“是香油坪附近的羊角山吗?六千楚兵,曹帅真是大手笔、大气魄!”
来通告的关营亲兵单膝跪在地上,答道:“回禀小将军,正是香油坪附近的羊角山。”
高一功戎马十年,军事经验丰富,特别注意收集地理信息。他对羊角山有所了解,低头沉吟道:“羊角山,地近兴山三十里,山高险峻,易于设防,恐怕不好拿下……”
“这位可是闯营的高头领?”关营亲兵仰头问道。
“不错,我就是高一功。”
“我们关营中人都听过高头领留心地理、熟悉山川的故事,闻名不如见面,高头领果然厉害!羊角山确实险峻,官军依托山岩坚壁防守,曹帅率领近万人马,环攻二天,还是没能攻破!”
白旺心思最为细腻,他要关营亲兵将羊角山战事,细细叙述一遍,以便于大家的定夺。关营亲兵便依次解说:“回禀白头领,十八日时官军中楚兵副总兵官杨世恩先带兵进山搜剿,十九日攻到隔浪坪。曹帅连撤数十里,诱敌入山,先将荆州道冯上宾的一队标兵设伏歼灭,不久杨世恩招引楚军另一总兵官罗安邦,合兵六千人,共进兴山。”
刘宗敏答道:“这我们知道,闯营此前也收到了杨世恩、罗安邦两副总兵,合兵六千人进攻兴山老营的消息。那之后他们怎么被曹帅围在了羊角山?”
“杨罗二副总,连日追我,十分轻敌,将辎重全部置于当阳一带,加之队形拖沓。曹帅便将老营妇孺家眷安置在羊角山,战兵假做溃退,引诱官军到羊角山劫营。贵营掌盘子闯将与混天星,用二千劲兵截断其后路,曹帅并整十万、小秦王等部,趁机合围了羊角山。只因羊角山山高地险,一时尚未攻克!但羊角山上无水源,官军自困高山,包围的时间再久些,他们一定完蛋!我们掌盘子断定夷陵守军将倾巢出动,去羊角山增援。所以特来告知贵营,即刻出发,抄击夷陵!”
刘宗敏本就准备出兵作战了,被关营亲兵这番话更是讲的战意勃发。当即便拍板决定,马上和王光恩合兵一处,打回夷陵去。
可李来亨却心中不安,围剿官军中六千楚兵被围在羊角山,尚且没有歼灭。夷陵附近可能还有约四千川兵,哪怕他们倾巢出动去羊角山增援,在夷陵也会留下许多兵力。而且闵一麒、尹先民的两千沅兵,至今尚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方位,局势尚很迷惑!
“如果官军能够坚守羊角山数天,我们未必能够打下夷陵,曹帅也未必能够歼灭那六千楚兵。”
李来亨出言反对道,他隐隐记得香油坪附近的羊角山,并非后世中农民军大胜过的地名,但也无法肯定历史是否早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哪怕仅根据他现在掌握的军事经验,加上后世了解到的一些作战常识,也让他心中依旧不安。
“高大哥说了,羊角山地形险峻。而官军不比我们义军,他们铳、炮极多,便于防守,如今又是寒冬,天气不会影响火铳发挥,曹帅未必能够打破羊角山。”
“何况还有至少二千沅兵的踪迹,我们尚未掌握。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动,风险实在太大了。”
刘宗敏对李来亨的意见却并不认同,“来亨,你经验太浅了!打仗哪可能处处明了,不管你摆一桌子宴席,来了几桌的客人,都得把它办下去。你要想等所有军情全部明确了再打仗,这仗也就不用打了,人家早把你灭光了。”
李来亨的观点也不能全说错误,但他总以后世事后诸葛亮的观点看待问题,总将战场迷雾的因素忽略掉,确实也偏颇了些。
“捷轩叔,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曹帅若不能在羊角山剿灭官兵,甚至反而让官兵突围出来,我们进攻夷陵,或许有被官军反包围的危险?”
李来亨对贸然进攻夷陵的决策内心持反对意见,但刘宗敏是长辈,他是晚辈,刘宗敏是闯营的元从大将,他的资历却很浅,因此他虽然持反对之意,却不能直抒胸臆,强势提出自己的意见。
跪在地上的关营亲兵则说:“羊角山上没有活水,这就跟马谡在街亭一样。曹帅包围几天后,官军一定不战自溃。”
李来亨在闯营之中一直采用了比较圆滑的处事风格,心眼留的多,心机也比较深。这当然和他早年被艾都司陷害过一次有关,无论如何,李来亨尽量不愿太过直接反对刘宗敏的意见。
但这次行动直接关系到大战的胜负,以及他和小虎队身家性命,又让他不能不设法迂回力争。。
李来亨一手指天,对关营亲兵解释道:“山中无水,但天上却有水。如果降雪的话,官兵取雪水来喝,也可以顶一段时间。”
刘宗敏听到这时,脸色已有点不好看了,他又说道:“才刚下完一场雪,新雪不会那么快到的。来亨,你总将情况想到最倒霉的地步,这样如何打仗。”
白旺倒有些赞同李来亨的观点,“先料败,再料胜,这样确实稳妥。只是来亨,我们的行动事关大局,即使情况困难,也要硬拼过去,不能只考虑自己。”
“对!”刘宗敏用力一拍桌子,强硬地将决策定了下来,“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不管沅兵在哪里,我们都要攻下夷陵。这样自成他们在兴山,才能更好歼敌。”
李来亨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意义了,他再争辩恐怕就要被视作不顾大局的人物了。何况如果不继续下雪的话,罗汝才也确实完全有可能歼灭被围在羊角山的敌军。而且踪迹消失的二千沅兵,也有可能在整场仗都打完的时候,还没赶过来,未必会威胁到闯营。
他迟疑一会儿后,终于点头,“大家说的确实更有道理,那我一切都听捷轩叔的安排。我们小虎队愿为先锋,打回夷陵寨!”
闯营决策确定以后,关营亲兵便走出营帐,迅速奔过溪流,返回关营的营地通告消息。刚刚那个与闯营众将对话的亲兵,一出闯营的营地,脸色便一变,气度远在他人之上,显然在关营中地位不低。
关营大将王昌亲自到营门迎接到,双手将他手臂握住,问道:“世英,大哥等你等得很急了,闯营的情况到底如何?”
关营亲兵本名叫做李世英,是王光恩身边新近提拔起来的重要大将之一。他扮做传信亲兵,亲自到闯营大帐中,查探军情,任务很重,而他表现的也十分优异。
“我们到大帐里一起说,三爷。”
王昌带着李世英赶忙走进关营大帐,“花关索”王光恩全身披挂铁甲,关营亲兵也都全副武装,早已做好了开拔的准备。
“世英,你回来了!闯营那群人,是什么样子?”
李世英缓了两口气后,答道:“掌家,我看刘宗敏的意思是已经定了。闯营应该会全力出动,配合我们攻打夷陵。”
王光恩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又问道:“捷轩我是很了解的,他没有太多肠子,好对付。那闯营其他人呢?”
“我见过高一功了,他确实才干很高,对山川地理掌握很深。但看起来没有什么魄力,影响不大。另有一个叫白旺的头领,考虑十分周全,但在闯营似乎地位不高。”
王光恩的三弟王昌在边上喜道:“李自成何等英雄,结果只留下这些头脑简单的人物。我们大可以将闯营随便拿捏,让他们帮我们顶雷,去扛官军了。”
李世英这时却又摇了摇头,他反对王昌的说法,说道:“闯营之中还有一个小李头领,据说是一只虎的义子。我看他思虑周全,做事细腻,而且又有能和刘宗敏争辩的魄力,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王光恩眯起眼睛,问道:“什么小李头领,我怎么没听过一只虎手下还有这等人物?”
李世英答道:“他绰号叫‘乳虎’,大名叫李来亨。确实名声不显,我也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但他分析战局,鞭辟入里,很难易与。”
“这种小角色,听都没听过,有什么可多虑的。”王昌撇撇嘴,反对道。
李世英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寒风从大帐的缝隙里吹拂了进来。他浑身起了一阵寒意,脖子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掌盘,好像突然变冷了许多?”
王光恩对李世英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他掀开大帐的门帘,往外望了一眼,说道:“哦,又下雪了,难怪我也觉得变冷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