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老周头心中有些触动,便歎息了一声。
章老大便问,“人是怎么没的?”
老周头垂下眼眸道:“遇到了山匪。”
“怎么没去领尸骨回来?”章老二道:“人活着不回乡,死后总要回来的吧?”
“在梁州呢,而且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去找了也领不回来。”
章老大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道士,道:“可招魂也没用啊,这些道士不都是骗人的?你与其花这个钱,还不如留着给活人花呢。”
章老大本来还想铺垫得长一点儿,可这会儿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他便直接了当的问,“你怎么请了这么多的人,我往外看了一下,你们村这是里外里都来了?”
老周头“嗯”了一声。
章老大便一拍大腿道:“你糊涂呀,表弟,你啥时候这么脑子不清楚了?请几家血缘近的,关係好的就行了,加上外头来的亲戚,有个七桌就差不多了,你怎么连那些拐着弯的亲戚也请来了?”
老周头心中冷哼,不软不硬的道:“表哥这次带来的人不都是拐着弯都找不着的亲戚吗?”
章老大脸色一沉,严肃的道:“那可都是你堂舅堂姑家的人,往上两辈,大家都是一个祖宗,没有他们能有大姑吗?没有大姑能有你吗?”
“我不认识他们,”老周头的皮从来不薄,因此也不怕说,“要不是表哥把人领来,大街上见到都不带打招呼的。”
章老大: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老周头见他噎住,这才得意的哼了一声。
说他请客多?
哼,他能不知道他请客多吗?
可他有什么办法?
周银的事,七里村的家家户户都知道,甚至家家户户都有参与,这事今儿算是有了一个了结,他是请这家,不请那家,还是都不请?
他们老周家还要在七里村继续过下去呢,那当然是都请了。等他死的时候是肯定没有这个排场的,到时候大郎请个几家亲近一些的人家,有个十来桌就差不多了。
其实,他宁愿请全村的人一次,也不愿意请章家人一次。
说是血缘近,但其实感情并没有多少。
血缘也是要靠来往维繫的,没有来往能有多少感情?
他和章家,那是见一次就互相伤害一次,还不如不见呢。
老周头摸出了烟n,但没有抽。
章老大只沉默了一瞬便继续念叨:“不是我说你表弟,我知道你是因为愧疚才搞这么大排场的,但人已经死了,你弄再大他也看不见,还不如留着东西给活人用。”
“我记得二表弟在这一点上就很通透,小的时候啊,他去我家”
“多小的时候?”老周头有些气恼的打断他的话,“表哥,我不记得二弟小的时候去过你家。”
“怎么没去过,大姑带着他去的,”章老二道:“表哥,我早就想说你了,你就是要补偿表弟,那也该落在实惠的地方,你现在请全村的人吃饭有啥用?他们跟表弟有什么关係?论血缘,我和大哥才是表弟最亲近的人,你要补偿他,就得先看看活人,你把活人照顾好了,表弟泉下有知,他会不高兴吗?”
章老大连连赞同的点头。
老周头惊呆了,手中的烟袋都差点掉了。
一旁的满宝也惊呆了,叫道:“原来小叔不是我亲小叔?”
老周头转头一巴掌拍在满宝的小脑袋上,喝道:“胡说啥,他跟我是亲兄弟,怎么会不是亲的?表弟,你可别瞎说,啥叫跟你们才是最亲近的人?那我算啥?”
“那你不是对不起他吗?除了你们一家子,跟表弟最亲近的不是我们吗?”
老周头“我”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章老大道:“表弟,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要我说,二表弟就是被你给害死的,大姑在底下不知道多伤心呢。”
“就是,”章老二接着道:“当年我大姑可是最疼小表弟的,临终前都叮嘱了你还要好好照顾小表弟,也好好照顾我们的,结果你呢”
章老二哼了一声道:“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我大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我们家闹翻,这也就算了,我们毕竟是外人,不好跟你计较的,可周银可是你亲弟弟。”
章老大连连点头,介面道:“我大姑和大姑父留下来的家业有他的一半,他们苦了一辈子,别的没有,给二表弟娶媳妇的钱总留下了吧?”
“就算没留下,你也得把人养好来,我大姑给你娶了媳妇,你养大她另一个儿子不应该吗?”章老二接着道:“结果你呢,哼,娶了个蛇蝎妇人,竟然把我大姑的小儿子给卖了。”
老周头抖着手撚了撚烟丝,红着眼道:“我们没想卖二弟”
“说是这么说,结果还不是卖了?”章老二打断他的话,“你有这么多儿子,随便卖哪个不行?再不济你还有闺女呢,卖闺女也行啊,女孩儿总比男孩儿值钱的,结果你捨不得周喜,却把自个弟弟给卖了,周银心底还不知道怎么恨你呢。”
“没错,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回家了。”
一旁的村长听不下去了,上前道:“你们别瞎说,当年是小银叔自己要出去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地里旱成那样,不出去多半就要饿死的。村里多少户人家都有饿死的人。”
“我们当然知道,因为我们家就死了两个人了,可他们家没死!”章老大道:“你们家为什么没死人?还不是因为卖了周银换粮食活命,要不是你把人卖了,他也不会背井离乡死在外头。”
老周头紧闭着嘴巴没说话,章老大步步紧逼道:“死的时候,他心里不定怎么恨你呢,所以认真算起来,我们兄弟俩才是周银最亲近的人了,你以为又是给他请道士,又是给他请全村人来办丧仪他就能原谅你了?”
“你可做梦吧,你也就能对他生前在乎的人好一点儿,他的怨气才能轻一些。”
老周头低着头没说话,村长却气得不轻,但他辈分小了一辈,有些话不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