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奴婢不知……来的是一位姑娘,说是东阳侯夫人跟前侍候的……”
茶会结束才不过几个时辰,东阳侯夫人这时候派人来,恐怕请安是假,致谢是真吧?也许还有话要问?
文怡忽然想起一件事:“大伯祖母,把翠羽叫过来吧,虽然已经说清楚了,但叫人再看一眼,总是妥当些的。”
于老夫人点点头,便命双喜:“快把人请进来!”又让人去传翠羽。
东阳侯府派来的是小檗。她先向于老夫人行了大礼问好,后者客气地问候了东阳侯夫人与小姐的身体,她便答道:“今儿小姐在路王府不慎受了些许风寒,所幸并无大碍,已经请大夫来瞧过,又抓了药吃了,想来明日一早醒来就没事了。不过夫人有些担忧小姐,反倒犯了老病,沪国公夫人听说后,特地派人送了新配好的药丸来,正是夫人平日吃惯的,又煎了一碗钩藤吃下去,已经平复了。”
文怡心中一动,虽然不知道沪国公夫人送来的是什么药丸,但钩藤是怯惊平肝熄风的,想来是东阳侯夫人知道了女儿差点遇险的事,一时急怒攻心吧?听说这位夫人是沪国公府出身,那沪国公夫人送了丸药来,是不是也知道实情了呢?
这么说来,小檗在她们面前说得这样详细,也叫人不得不多心。若顾家与东阳侯府交情深倒罢了,明明是没什么往来的,她却特地说得这么细,以她在路王府表现出来的脾性,实在是古怪。
于老夫人面色无异,微笑道:“那就好,我也听说夫人素有旧疾,听了姑娘的话,正担心呢,夫人能平安无事就太好了!早年先夫在时,与老侯爷也颇为相熟,只是他去了以后,因我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两家便疏远了,小辈们不懂事,也不知道前去问候!我在老家,便总是惦记着,只是碍于这身老骨头,没法出得远门。如今好不容易,两家都到了京城,我前儿才跟媳妇说,挑个好日子,咱们去瞧瞧东阳侯夫人与小姐,才不枉老一辈几十年的交情!只是我年纪大了,离京的日子也长,就怕夫人与小姐瞧不上我老婆子,故而没好意思去打搅。”
顾大老太爷年轻时在京城做官,确实与老侯爷有过往来,但也说不上相熟,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罢了。但于老夫人这样说了,她又是长辈,便是东阳侯夫人在场,也不好反驳。小檗虽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也知道顾家与杜家向来疏远,却也只能笑着回应:“太夫人多心了,我们夫人素来不好出门,在京里除了几家国公府、侯府,便少有与人来往的时候,正想要找人说说话呢。太夫人若是得闲,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夫人定会派车来接的!”
她这话也同样是在客气,于老夫人就算真要去东阳侯府做客,也不可能大喇喇叫主人家来接。不过于老夫人倒是听出了几分口风,知道东阳侯府待顾家挺客气的,大概也是存着感恩之心。要知道,若不是九丫头救了他家女儿,此时此刻,杜家不但丢了一个女儿,还要大失脸面呢!于老夫人心中受用,便和气地笑道:“我听闻今日在路王府的茶会上,我家侄孙女儿受到了小姐的照应,真是太感谢了。”
小檗微笑道:“太夫人说得偏了,我们小姐说,今日多亏了府上的九小姐照应呢!”她转向文怡,又郑重行了一礼,“小姐特地嘱咐奴婢,要向九小姐道谢。”
文怡忙扶住她,眼角瞥了于老夫人一眼,虽然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不敢露出异色,便客气地道:“不必如此,我只是因缘际会,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杜小姐这句谢。既然杜小姐身子不适,还请姑娘替我捎句话,请她好生休养,保重身体吧。我虽不能亲去探望,却也会时时在佛前为她祈福的。”
小檗抬眼看了看她,眼眉略弯了弯,便垂下了眼帘:“是,奴婢知道了。”
于老夫人暗暗埋怨地瞟了文怡一眼,咳了一声:“怎么没人上茶?真是太不懂规矩了!没瞧见今儿有客人么?!”又请小檗坐下。
翠羽忙忙从外间捧了茶盘进来,奉了一碗给小檗。小檗向于老夫人推辞了几回,方才在她的坚持下坐了一张小杌子,然后两眼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退到边上的翠羽。过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这位姐妹瞧着有几分眼熟,好象今儿在路王府前院的下处见过,只是奴婢不记得名字了。”
于老夫人笑道:“这丫头叫翠羽,原是我大媳妇身边使唤的,因我来了京城,院里人手有些不足,便借了她过来使唤,今儿也跟着几个孩子往王府去了,没想到姑娘认得。”
小檗的视线又在翠羽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认出她身上的穿戴打扮,根本就是今日在路王府时的模样,想必是顾家有意如此,好让她看个仔细,洗清自家嫌疑的。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文怡:“九小姐多心了。”
文怡只是微笑着,再次为顾家辩解:“因我家六姐姐与郑家小姐相熟,见她开口,便让这丫头帮着送了一回信去郑家,办完了差事,本要回路王府去的,谁知半路又遇上了郑家的人,领了另一桩差事,倒先回家里来了,我们不知道的,还当她不见了呢!回来了才知道是一场虚惊。当时杜小姐也听说了,连累她跟着担心,真对不住。”
小檗笑道:“没事就好。说来倒是一件怪事,府上这位姑娘,在下处时也是有人见过的,虽当时人多,但谁家没有记性好的仆妇呢?奴婢就是个记性好的,凡见过的人,再见时总能记起来,当时在那院子里虽与府上的几位姐妹只打了个照面,却都记住了。反倒是路王府上的一个侍女,好象就是替府上六小姐传话的那一个,说当时传话给六小姐的婢女后,亲见那婢女派了一个婆子出门去了,自己却仍留在王府里,听候主人差遣。就连郑太尉府上的门房,也都说当时送信的是个婆子,不是个年轻丫环呢!我们夫人和小姐听说此事后,都说有趣。难不成这京城的人眼神不好,居然会把如花少女看成了老妪?!”
于老夫人与文怡都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莫非也是郑丽君安排的?!可路王府的侍女,居然也会听她命令行事,她也未免太只手遮天了吧?!
于老夫人沉住气:“这事果然古怪,莫非是翠羽这丫头撒谎不成?!”
翠羽懵然跪倒:“奴婢不敢!奴婢句句是实!”她急了,先前听双喜的口风,似乎是有人冒她的名在路王府干了什么坏事,现在莫非是苦主找上门了么?!她吓得差点哭出来:“奴婢愿意与王府和郑家的人对质!奴婢确确实实去了郑府的呀!奴婢还见过他家管事的嬷嬷,把信交给她了,奴婢还认得她的模样!她姓张,高高瘦瘦的,嘴角有颗痣……”
“慌什么?!”于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满,“既然你是清白的,又不知情,路王府与东阳侯府自然不会冤枉了你!王爷、王妃,侯爷与夫人,都是明察秋毫的,当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捣鬼!还不快给我起来?!你是我们顾家的丫头,在客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丢了我们侍郎府的脸面!”
翠羽住了哭声,但还是不敢站起来。小檗微微低着头,恭顺地道:“太夫人说得是。清者自清,事情迟早会真相大白的。夫人与小姐都知道府上的清白,您老人家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过几日,夫人有意在府中设宴,请几位与我们家小姐交好的闺秀来,陪小姐散散心。夫人说了,府上的九小姐是一定要请的,还请顾九小姐千万别推辞。”
文怡有些惊讶,接着便犹豫了,她实在不想跟这些高门千金纠缠太多,方才于老夫人也说过,她已经被卷进风波中,为了不进一步得罪郑家,还是低调些好,便想要开口婉拒。于老夫人却先一步道:“多谢夫人与小姐抬举了,九丫头三日后必去!”文怡吃了一惊,扭头看她。她却没说什么,只是与小檗寒暄,然后客客气气地命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了,翠羽又撤了茶下去,文怡便迫不及待地问:“大伯祖母,您为何要替我应下东阳侯府的邀约?!您方才不是说……”
于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杜家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既然杜夫人有邀,你自然是要去的。郑家那里,瞒是瞒不住了,只要那个假冒的婢女回去,把事情经过向郑小姐禀报,郑小姐自然就知道是你坏了她的事。只看她在路王府那里做的手脚,就知道她是存心要把这件祸事算在我们顾家头上了!我们虽不敢得罪郑家,却也没有任人欺到头上的道理!”
她脸上的平静不知何时消失了,眉眼间隐隐带了怒火:“我们家从未得罪过郑家,你六姐姐还与郑小姐多年交好,也不知道郑小姐为何如此狠心!我们家断不能什么也不做,这本是秘事,见不得光的,若不闹出来,大家各自心里有数,倒还能相安无事,但若闹出来了,吃亏最大的可不是我们!”她微微冷笑,“既然郑小姐计谋不成,杜家定不肯轻易放过,就算为了顾全大局,不闹出来,该知道的人也会知道的。这回的太子妃宝座之争,即便不是杜小姐胜了,也绝不会是郑小姐!东阳侯德高望重,简在帝心,便是女儿当不上太子妃,地位声名也不会受损。我们与他家亲近些,不会有什么坏处。如今东阳侯夫人邀你去,看来是有意让你多陪陪杜小姐了。他家行事正派,承了你的恩情,就绝不会亏待你,你尽管去,记得殷勤有礼些,自有你的好处!”
文怡闻言,抿了抿唇,心里十二分的不乐意。她不后悔救杜渊如,甚至重来一次,也仍旧会这么做,但救了人之后,心中若存了功利之心,便把当时的一份好意都糟蹋了。杜渊如会如何看她?难不成她也要学文慧那样,跟在高门千金身后,做一个自以为是的“闺中密友”么?!
于老夫人有些累了,捶了捶肩膀,见她迟迟没有应声,抬眼望过去,便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中已是明了,不由得有几分懊悔,因为一时在气头上,竟没留意说话的语气,想必是九丫头误会了。她便放缓了神色,用亲切的语气说:“差点忘了,我今日才跟你大伯母商量过,明天就送你六姐姐的生辰八字去柳家呢,你把你的八字也写了来,我好一并送去吧,也省得再送一回了。”
文怡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却因为眼下有求于长房,只能低下头去,应道:“是。”
罢了罢了,杜渊如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便是去陪着说说笑笑,又能如何?大伯祖母如此行事,想必也是存了疏远郑家的念头了吧?莫非她看准了郑家不能成事?文怡忍不住想到,郑家会有什么结果,还要看三皇子如何处置,只是不知道……他能否知道实情?
皇宫,西四所。
宫人送上烛台,照亮了书房,朱景坤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们进出,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有在案下紧握的双拳,稍稍泄露了此时他心中的情绪。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中把玩的碧玉熏笼,见他迟迟不出声,嘴角一翘,便随手将那碧玉熏笼丢回木座上,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地起身走到墙边,欣赏着墙上悬挂的字画:“好画啊好画!这只鹤画得真够肥的,大冬天里烤了来吃,一定美味得紧!”
朱景坤手上一动,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深弟喜欢么?喜欢就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少年嘴里说得客气,行动却一点都不客气,他飞快地将那画摘下来,卷好揣入袖中,回头咧嘴笑道,“多谢三殿下了!”
“是我该多谢深弟才是。”朱景坤笑得更深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深弟知道此事,又为何只告诉我呢?毕竟……周家也被卷进去了,而深弟你……可是自小养在皇后娘娘宫中的呀?你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却又瞒着正宫,就不怕……皇后娘娘会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