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医院来了一对夫妻。女人肚子高高挺着，大概怀了有四五个月了。

夫妻俩挂了妇产科的号，今天刚好是郑医生当值。

看见扶着肚子的孕妇，郑医生让孕妇赶紧坐下，他以为这是来看胎像稳不稳的，结果男子一开口，倒让他愣了愣。

“医生，你给我这婆子看看，这胎能不能做掉。”

男子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普通话，有些难懂。

看郑医生愣在那里，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话难得听懂，所以勉强用普通话再说了一遍。

郑医生坐下，拿着病历本问道:“怀孕大概多久了？”

这回回答的是女子，她面色萎黄，皮肤有些浮肿，倒是显得她瘦伶伶的四肢不那么吓人了。

“四个多月了。”

郑医生暗暗叹气，他温声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打掉不好，还是生下来好。”

听得这话，女人眼睛湿润了，但是不敢接话。

男子倒是回了一句，但是实在有些刺耳。

他粗声粗气道:“我们已经照过B超了，又是一个女孩，丫头片子生下来做什么。”

郑医生皱眉，可是自己只是医生，没有办法替病人做决定，他试图劝慰。

“妊娠早期还可以处理，但是你们怎么拖到现在才来？要真打胎，孕妇不知道得受多大的罪。”

“嗨呀，别说多晦气了。”

男子搬了把椅子坐下，他嘴里还在叨叨絮絮着:“神婆说这一胎肯定是男孩呢，我才让她继续怀下去。都已经生了两个丫头片子，我这不是不放心吗？几天前拉着人去医院一检查，坏了嘛，还是个丫头。县里的医院说月份太大，不敢做流产，所以我才跑到这大医院来。”

这话里的意思是非得做流产不可了。可是这女人看起来就瘦弱，如果真的流产，身体亏损很大。

郑医生有些不情愿，他待在妇产科，是为了迎接孩子的出生的，结果这十年来流的孩子比救的孩子还多。

男子看出了郑医生的不情愿，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给你钱你还不做，看来这婆子没什么好命可以享的，回去给她喂些药，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郑医生手抖了抖。

这对夫妻一看就知道是偏远地方的，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神婆，如果就这么放着，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

“你等一下。”

郑医生的声音有些干涩。

“月份这么大了，想堕胎必须得住院，过去办住院申请。”

男子虽然不情不愿，好歹还是让女子住了院。

女子叫吴红，男子是刘强，两人有两个孩子。

这是他们第四个孩子，第三个孩子被打掉了，刘强想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所以吴红要一直生，生到是男孩为止。这些是护士从吴红嘴中知道的，因为刘强回去了，把吴红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郑医生去查房的时候，发现吴红的面色反而精神了一点。他一边检查一边问道:“身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吴红轻轻摇头，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农妇的粗鄙，性情温和，但是也比较懦弱。

郑医生是真的不想打掉这个孩子，他问道:“你想做引产手术吗？”

吴红眼睛突的红了，她声音轻轻的，仿佛要消散在空气中。

“我都能感觉到孩子偶尔会踢我，这是我的孩子呀，待在我肚子里快五个月了。”

“那你为什么不生下来？”这么说好像不好，郑医生换了一句。

“那你想过改变这种情况吗？”

“我，我，我丈夫会打我，我娘家也不准我回去，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吴红看起来更加悲伤了，这种深切的悲哀让郑医生让觉得自己很无力，想帮助面前这个女人但是无从下手。

郑医生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回答。他沉默着检查，最后快走的时候，才留下一句:“如果你想离婚的话，我有一个律师的号码，她也是一位女性，专门为女性权益做斗争，是很权威的律师。”

吴红的表情是什么样的，郑医生他不知道了。他快速走出了病房。

俗话说得好，宁拆龙王庙，不毁一家亲，自己现在做的事看起来不那么道德。

可是，这些孩子，这些被引产的孩子，总能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事情……

郑医生站直了身体，往下一间病房走去。

吴红的情况不算好。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身体状况不佳，机体恢复能力较差。

在这几天里，郑医生给其做过彩超，孕囊直径有两厘米了，进行药物流产不太可能。只能考虑人工流产，预约手术。

手术定在五天后。

因为吴红的家离医院有两天的车程，火车客车轮流坐，人也只能堪堪在家休息半天，又得赶回来，对孕妇的身体伤害很大，郑医生好说歹说，还是让刘强同意妻子住院。

刘强有事不能来陪床，是刘强的母亲过来医院。

郑医生虽然比较关注吴红的情况，但是毕竟医生是轮休的，他也不可能时刻关注着。再次听到吴红的消息是两天后了，他听到几个护士在聊天。

“唉，你知道吗？就是A65床的病人，就是那个怀孕快五个月要打胎的女人，她真可怜啊。”

郑医生支起耳朵，他知道吴红就是A65号。

“怎么了？”

“就是她婆婆，明明是过来陪床的，结果还要一个孕妇做这做那的，看来她在婆家也没少受气。”

另外一个护士上了些年纪，她看得明白些:“你见过哪家孕妇怀孕五个月了，婆家还一定要儿媳打胎的?”

“这也是，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定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他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你还别说，现在还有好多地方都是这样的。丫头片子不值钱，非要生个带把的，当做宝，宠得不得了。”

“是啊，我将来找婆家一定要找那种思想开明的，这种人家还能过安生日子吗……”

后面的话就和吴红无关了，郑医生直了直背，打算晚上查房的时候看一下吴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