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皓说着,红了眼眶。
他从小就生活在富贵乡里,母亲强势得很,性子不由得有些绵软。天资亦是一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清楚得很,他这辈子,便是拼了老命,大概也只能够跟堂兄一样,勉强上榜了。
“韩明义是我的师尊,我们两家,也勉强说得是姻亲。他同我说,这太学改制,乃是官家认同,王公亲拟的新法,马上就要推行了。”
“这次跑官,同以前完全不同。那些自信能考上的,自然是不会要这个推官的名额,毕竟进士出身和推官出身,日后升迁,不可同日而语。像我这种不上不下的,正是在推官的名单之内。”
“说句令人惭愧的话,当时我的确是有些动心。此番花了这么些钱,我若是出不了头,还钱什么的,不就是一句空话吗?寒窗苦读这么些年,机会摆在眼前,怎能没有一点贪心。”
“我当时浑浑噩噩的出了韩家,回来之后,一个激灵,方才惊觉不对。来不及去韩家第二次,景娴便回来说这事儿便东窗事发了……”
“我原本想要抓紧时间,去韩家讨回银钱,可是银子上也没有写我杨皓大名,上头却已经知晓我杨家所行之事,那银钱便是要回来,也没有用处了,韩明义现在怕不是被盯得死死的。”
“我若是去了,那守着他的人,定是知晓我已经收到风声,景娴急匆匆的从谢家回来,我便立马去讨钱,是个人都能够想到,定是谢家给了我消息。”
“我愿意写休书一封,休景娴回家。我已经对不住她了,更加不能够拖你们谢家下水。”
谢景娴一听,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景衣垂了垂眸,将那圆凳子拖了出去,坐了下去。
她对着杨皓伸出手来,“姐夫乃是大丈夫,休书可写好了?写好了,我便接我姐姐回去。你且放心,她腹中孩子,若是她愿意生下来,我们谢家给养着,我今儿个擅自做主,以后上我谢家族谱,照旧可以考科举,出人头地。”
谢景娴一听,胡乱的抹了一把泪,认真的说道,“三囡,你莫要说气话了,我心意已决。我问过父亲了,杨皓罪不至死,他虽然心中动摇,但最后还是秉持住了本性,今日的话是如何说的,我们上了公堂,也还如何说。”
“若是流放,那我便跟着他一道儿去流放。我们的孩子生出来,虽然有些对不住他的,但我也还是想要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当初嫁人,我便期许,日后能够嫁一个知冷知热,可以同甘共苦的夫君。我既然期许别人,那自己个也应该做到如此。若是今日,我跟你归了家,抛弃了落难的夫君,那我谢景娴,也没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
“我对不起阿爹阿娘,对不起谢家。今儿乃是大姐姐最后一次见三囡,你出了这个门,便不要再来寻我了。”
谢景娴说着,吸了吸鼻子,从床头拿出一块红色的锦缎来,“这是大姐姐给你绣的被面,百子千孙图,原本是打算你出嫁的时候,给你的。现在只绣了一半。”
她说着,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那被面,递给了谢景衣,“就算是大姐姐给你留的一点念想吧。”
谢景衣眼眶一红,没有伸手去接,柴祐琛推了推她,见她不动,伸出手来,接过了谢景娴的被面,“多谢大姐姐。谢三,该回去了。”
谢景衣站起身来,盯住了谢景娴的眼睛,“你当真不知道买官之事?你婆母问你拿嫁妆银子,你就毫不犹豫的给了她一大笔?”
谢景娴摇了摇头,“我嫁过来之后,夫君待我很好,婆母虽然……但也很客气。我们两人性子都很温和,十分的聊得来,三囡,大姐姐不骗你,在出这个事情之前,我在杨家,的确过得很好。”
“婆母她人不坏,就是好面子了一些,平日里也不会花我的钱,生怕被人说嘴。当时她特别着急,我想一定是遇到了难处,又听着是对夫君有益处的事情,婆母还给我写了借款书……”
有些话有外人在,她不好说,当时她初初有孕,担心婆母在杨皓房中塞人,也有示好之意。那笔钱放着也是放着,杨夫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拉不下脸面去拒绝。
谢景衣说着,又看向了杨皓,“杨皓,我只问你一遍,你当真事先一点都不知晓,全是你母亲的主意?我是什么性子的人,现在东京城里,八成人都知晓了。”
“我今日话放在这里,你若是敢骗我大姐姐一句……流放是吧?有时候活着,可不如死。”
杨皓苦笑的摇了摇头,“我不为自己推脱,我之前住在书院里,多半是景娴去给我送东西探望我,我都是一个月回来一次,住上一日,便又走了。母亲病了之后,我便知晓了,也曾经动过心思……母亲同景娴不懂,我不应该不懂。”
谢景衣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这件事,不论如何,谢家不会插手,我也不会让柴二插手。”
杨皓同谢景娴神色微变,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话锋一转,说道,“现在有三条路,摆在你们眼前,你们自己选。第一,按照开始说的,拿休书来,谢家接我大姐姐回去。你跟你娘有事,我大姐姐同你儿子或者是女儿没事。”
“第二,公堂之上,你不要提自己动了心思,一口咬死自己认识到母亲的错误,去向韩明义要钱,韩明义死活不肯给。你便想着,就当是被狗咬了。你娘有大事,你们亦脱不了事。”
“第三,兵行险招,你现在立刻去告韩明义,告他贪赃枉法,忽悠你不懂法的母亲,企图卖官。后果如何,我也不好说。”
谢景衣说着,看了谢景娴一眼,又看了看那块红布,“大姐姐,我言尽于此。阿爹若是知晓,你并没有去买官,一定很为你高兴。”
“这是最后一次了”,谢景衣说着,垂了垂眸,“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