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这对杜七来说是一个新鲜的词。
她见得最多的是雨天,平日里常年睡觉,倒是很少有见过那般景色。
杜七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翠儿,小声问道:“翠儿姐,下雪都是这般冷的吗?”
“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翠儿笑着坐在床边,将杜七的几件内衣取出塞进褥子,随后说道:“昨夜雪下的可大了,今儿一早外头都变了样子,七姑娘可不要被吓到。”
杜七看着那紧紧关着的窗,有些好奇外头是什么模样。
和下雨该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便不是那么在意。
相比于那一夜大雪,杜七更在意眼前的绿衣姑娘,绿色绒丝裙,淡色花袄,还有一条小小的披肩。
“翠儿姐换了新衣裳呢,很合适。”
翠儿闻言轻笑,说道:“落雪了总是要穿厚实一些。”
这衣裳是石闲托人给她做的,翠儿也觉得既暖和又舒适。
“七姑娘把衣裳穿好,时候不早了。”翠儿提醒道。
屋内灯火阴暗,显然天色尚未完全亮堂,北风带着雪花打在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杜七在褥子里穿上贴身衣物,歇息一会,问道:“翠儿姐,十娘呢?”
十娘那么怕冷,怎么还起的那么早。
“店里是有什么事儿?”
“没事,十姑娘还在家里,姑娘随我下去便知道了。”翠儿买了一个关子。
杜七心道十娘还在家就好。
这些时日回来之后太累,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都不知道十娘是什么时候起的床。
火盆燃烧,待屋内稍稍暖和了一些,杜七便坐起来。
翠儿打开衣柜,取出衣裳放在床上,同时道:“雪从昨儿晚上就开始下,十姑娘发现后,衣裳都取出来了。”
杜七看过去,发觉的确是一次都没穿过的新衣裳,青红相见的衣裙,绒白云肩。
“我来伺候七姑娘穿衣。”翠儿翘着嘴角说道。
“麻烦翠儿姐了。”杜七起身。
翠儿帮着杜七穿上新衣裳,满意的翘着面前的姑娘,一把抱住她。
“七姑娘真好看。”
“”
随着翠儿松开手,杜七早就习以为常,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青红衣裳。
是比以往的衣裳要暖和许多,却不显的累赘。
青色的长袭纱裙,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绒毛,淡青色缎带围在腰间,更突显少女苗条身材。
杜七伸手扯了扯衣角的白色绒毛,眨了眨眼。
“翠儿姐,这是”
“我瞧瞧。”翠儿伸手摸了摸杜七小袄边角的柔软,随后说道:“雪兔毛。”
“兔子?”
“嗯。”
“为什么要把兔毛缝在身上?”杜七脸色有些许怪异。
“雪兔毛很柔软,缝制密些也不容易透风,不过七姑娘小袄上这一点,只是为了装饰。”翠儿欣赏面前这个温婉的姑娘,道:“这衣裳不好看吗?”
“好看。”杜七承认。
“那不就行了。”翠儿起身,说道:“我还有粥要看着,先下去了,姑娘你准备一下下楼。”
杜七点点头。
翠儿转身离开,关上门下楼去了。
杜七穿上红绣鞋,走至镜子前,整理了稍稍凌乱的衣裳,摸着那一簇雪兔毛发,心道的确很好看,十娘给她挑的衣裳不仅合身,还十分暖和,便不再觉得雪兔毛发有什么不好。
方才奇怪只是因为海棠有说过她若是不在了,希望能被自己穿在身上。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只穿长衫,还没有现在这般对漂亮衣裳的喜爱。
想着,杜七将长发扎了一个低马尾,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
那沙沙的落雪声很悦耳。
杜七端起屋里的火盆推门下楼。
才下楼梯,便听到一声惊呼。
“七姑娘,放着我来。”
只见一身桃红花袄的姑娘冲过来,夺过她手里的火盆,放在厅内。
“婵儿姐?”杜七一愣。
“七姑娘,早呀。”婵儿转了一圈,说道:“七姑娘,我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杜七点头:“和翠儿姐的衣裳很像,就是颜色不一样,更亮一些。”
“都是小姐买的。”婵儿鼓起小脸:“我可不想和翠儿穿一样的衣裳,她也是,怎么让姑娘自己端火盆下楼,若是摔着可怎么得了,再说了,弄脏了新衣裳也不好。”
大清早的,婵儿便对翠儿很不满。
“我会小心的。”杜七说道。
婵儿抱住杜七的手臂,兴奋的说道:“七姑娘可真好看,我真是羡慕翠儿可以天天跟在姑娘身边七姑娘又好看又温柔,哪像我家小姐,动不动就欺负我。”
“四闲姐也这么过分吗?”杜七想起了十娘昨儿打她的那一棍,稍稍同情婵儿。
“也?”婵儿不大明白杜七的意思。
比起她家小姐,杜十娘可以说是温柔的仙女了。
婵儿四处看了一会,在杜七耳边道:“小姐昨儿还说要把我和小花都扔出去呢,而且她到现在都记不住小花的名字。”
杜七觉得四闲姐没那么差。
可女子私密话总是这些内容,杜七也习惯了。
“婵儿姐,小花是?”
“小姐养的狸花七姑娘不知道吗?还是十姑娘养不下去丢给小姐的呢。”婵儿解释道。
“听十娘说过。”杜七有些好奇的问道:“那狸花也带来了吗?”
“带来了。”婵儿拍拍手,大声喊道:“小花!”
一道深色影子忽的从侧屋的门内冲出来,扑到了婵儿的怀里,伴随着一声尖叫,明灯随着那影子一同跑出来。
杜七看着翠儿怀里的狸花猫,又看着自己面前的明灯,说道:“婵儿姐可真厉害,一次把两只狸花都叫来了。”
明灯闻言,脑袋上的猫耳微微颤动。
“小姐,你醒了?”明灯红着脸道。
“嗯,起了有一会了。”杜七看着明灯出来的地方,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明灯说道。
“和小花玩呢。”婵儿摸了摸怀里猫儿的下巴,随后将其送回明灯的怀里,笑着道:“她们都是狸花,在店里见过几次,关系好着呢。”
“婵儿姐”明灯嘟囔着接过狸花猫,那小猫轻轻蹭着明灯的脖子,看得出很喜欢她。
婵儿提醒道:“明灯,别弄得一身猫毛,再糟蹋了一身新衣裳。”
“知道了。”
“去屋里玩吧”婵儿说道。
明灯看了一眼杜七,杜七点头,她便抱着小家伙去里屋玩闹了。
“小丫头真可爱。”婵儿看着明灯背影,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婵儿姐不怕半妖?”杜七问。
她还记得翠儿姐对半妖忌惮的态度。
“怕,怎么不怕。”婵儿回头说道:“明灯是七姑娘的丫鬟,便等同我的姊妹,哪有人会怕自己妹妹的。”
“这样啊。”杜七点头。
婵儿意有所指道:“翠儿也喜欢她呢。”
“这我知道。”杜七心道明灯虽然怕翠儿姐,不过也很喜欢翠儿,后者对她的严厉并不会让明灯真的厌恶她。
“婵儿姐,你来了就是说四闲姐也来了?”
“嗯。”
杜七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问道:“人呢?我怎么也没见到十娘,在厨房?”
“七姑娘自己来看吧。”婵儿拉着杜七的手走到床边,推开窗。
窗子打开的瞬间,迅疾凉风吹起杜七耳侧长发,伴随着冰凉雪花。
天色仍未全亮,总是阴暗的。
杜七眸子骤然放大。
眼前,一簇簇的雪飞落,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那本来青绿的院子早就被染成一片雪白。
那是干净、清澈的颜色。
大雪飞扬,十分好看,可杜七不在意,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不远处的凉亭。
十楼的院子很大,角落一处有木构架、琉璃瓦顶的凉亭,只是杜七不常去那儿。
可现在,那里隐隐有火光传来。
杜七自然看的清楚,只见杜十娘和石闲就坐在亭中,脚边放着火盆,眼前烫着一壶小酒。
点点火星被风扬起,很快便泯灭在雪中。
杜七可以看到杜十娘侧脸上的轻笑,又觉得她和四闲姐并不高兴,因为以往穿着艳红的石闲今儿换上了一身纯白。
风雪加身,婵儿便关上了窗子。
杜七最后看到的是杜十娘拿起蜜饯丢入火盆的画面。
窗子关上,屋内便暖和了许多。
“十娘和四闲姐是怕冷的人。”杜七轻声说道。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杜七很难想象那个十娘会在亭中坐着。
“嗯。”婵儿轻轻拍去杜七身上的雪花,随后说道:“每年第一场雪,姑娘们都会聚一聚。”
即便是关系看起来不好的时候,这个习惯也没有变过。
“为什么?”杜七问。
婵儿摇头:“七姑娘问我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一些,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与杜七说,毕竟不是什么让人的高兴的事。
“婵儿姐,下雪是不好的事?”杜七问。
“不能这么说。”婵儿说道:“照今年这个势头,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好收成”
杜七呢喃着,想起了明灯,想起了那个红衣小姑娘,想起了十娘与她说过的城南,便觉得下雪对于十娘来说定是一件不让人高兴的事儿。
那在火盆中烧东西的行为,书上说是一种丧仪,是祭奠逝者的情思。
她想着方才见到的十娘的笑脸,下意识的抚摸衣裳边角的雪兔绒毛。
十娘的感受她也知晓一些。
“好了,七姑娘想那么多做什么,算着时间,小姐和十姑娘也该进屋了,穿的厚实也不会染了风寒的。”婵儿以为杜七是在担心杜十娘,便拉着杜七的手进入了明灯在的房间。
小屋里,明灯正拿着一根羽毛逗着狸花猫,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杜七和婵儿坐在一旁,随意聊着什么。
期间,杜七在想一件事。
十娘也是有故人的。
不久后,杜十娘和石闲走进屋子,看着一屋子的和谐,笑了笑。
“十娘,吃饭了?”杜七看着杜十娘身上微微的湿润,问道。
“再等一会,我和四闲上去换个衣裳。”杜十娘说道。
石闲一身白衣,看着明灯的那一身猫毛,抿嘴笑着,一点也不像是杜七方才于风雪中那般沉重的模样。
两个女人面色绯红,该是喝了一些酒水的缘故。
随着杜十娘与石闲上楼,杜七想了想,与婵儿说了一声,便跟着上楼去了。
随着杜七离开,婵儿往床上一躺,转头看着一旁逗猫的明灯,说道:“明灯,七姑娘还真是爱操心。”
“小姐最喜欢姑娘了。”明灯认真说道。
当杜七推开门,见到的是一副怪异光景。
只见两个女人褪下潮湿的衣裳,正黏在一起。
准确的说是石闲将杜十娘扑在身下。
“”杜十娘看到杜七推门而入,面色一白,将石闲推开,钻入被子。
“切。”石闲坐起,瞪着杜七:“你这妮子,每次来的都那么不是时候。”
说着,她打了一个哆嗦,也随着杜十娘钻入被子。
杜七嗅着屋里一股轻微的酒气,想起了石闲喝醉之后那般可怕的样子,轻轻一叹。
“我去拿火盆。”
随着杜七离开,杜十娘骂了石闲几句。
石闲胡闹被自家姑娘看到,她脸上总归是挂不住。
“有什么关系。”石闲却不在意。
她喜欢十娘这件事,家里哪个丫头不知道?
也就十娘喜欢装傻。
随着杜七取了厅中火盆,屋内逐渐温暖,杜七看着挤在一起的两个姑娘,不解问道:“十娘,怕冷为什么还要出去,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那不行,我喜欢雪。”石闲说道。
杜十娘看了她一眼,回头小声道:“你看到了?”
杜七点头。
杜十娘解释道:“没什么,这是我和四闲初雪时候的小规矩。”
她们怕冷是因为冬日大雪的严寒。
选择这一天也是因为这是记忆最沉重的时候,双重刺激之下能够让她们不要忘记一些重要的人。
这些与杜七无关,所以杜十娘没有太过细致的解释。
就好像现在,进了屋子之后那些沉重心思便随着火光消散的无影无踪。
杜十娘认为人都是无情的。
再珍贵的情感,随着一方的消散总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事实上,即便她与石闲这么刺激自己,可心中的悲戚还是越来越少。
杜十娘觉得过几年,她再想起儿时的姐妹,便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这也很正常。
“”
杜七看着杜十娘那平静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手掠过衣角的绒毛,抓住杜十娘的手。
“十娘,我去弄些热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