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二年,马帅再次出塞,转战神鸡流、乌延等地,先后斩首四千余级,大胜而归。
然,小王敢问一句,当时出兵意义何在?”
刘法一愣,不明白赵桓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夸奖吧,绝不该如此质问,攻讦也不会说大胜而归。
下意识地,刘法回道:“当时我军强盛,西夏军备不整,为削弱其边境力量,是故出兵。”
“除了斩首,可有其他收获?”
“当时轻装疾进,所有缴获除了自用,皆毁之,故无其它收获。”
“损耗如何?”
“阵亡四百余人,耗费钱粮十五余万缗。”
“以区区代价,取得四千斩首,实乃大胜。”赵桓颌首赞叹。
“敢问太子,欲表何意?”
童贯觉得不能让赵桓继续东拉西扯,否则出兵之事非得被搅黄了不可。
“本王以为,马帅出塞,战术上及其成功,却与战略无益。”赵桓转身扫视一遍殿内,开始贩卖自己的私货。
“战术,卖指导和进行战斗的方法,为获取小规模胜利采用的技术。
便如攻洪州救塞门寨,实乃上佳的战术。
战略,乃是战争指挥者为达成战争的政治目的,依据战争规律所制定和采取的准备和实施战争的方针、策略和方法。
国朝对西夏用兵的终极目的,只为灭其国,收旧土。
任何于此目的无益的,皆不算成功,不当进行。”
“此言差矣,刘法出塞,斩首四千,削弱了党项人的实力,如何说与灭国无益?”童贯反问道。
“区区四千人,相对西夏数百万人口,济得甚事?”赵桓反问道。
童贯闭嘴。
强词夺理,的确可以说为后续战事积攒了优势,然而童贯毕竟是要些脸面的。
说实话,四千人,于大局无关痛痒。
赵桓道:“为灭西夏,神宗行开边事,收熙河、青塘,拓土两千余里,事实上形成了左右夹击西夏的形式,为国朝取得了战略优势。
而其中连续的战事,便是为达成战略目的而进行的战术。
敢问泾国公,此次出兵,若获胜,于灭西夏何益,其耗费与收获计较可否划算?若战败,又对灭其国有何影响?”
“多杀一个党项人,终归是好的吧。”高俅忍不住插话了。
“杀一个可以再生,除非杀尽杀绝,泾国公可能做到?”
要是能做到,童贯还在这里听他哔哔?早就出兵去了。
“只要获胜,总是益处。”童贯辩驳道。
“父皇。”赵桓顿首,道:“目下,国朝对西夏乃全据优势,当不动则已,动辄击其要害,小打小闹,其实不必。”
赵佶问道:“你以为,西夏要害何处?”
看他脸上带笑,显然是认为赵桓说的有些意思。
只是态度并不明朗。
赵桓道:“一国之要害,不外乎政治、经济、工业、军事之要地。
于西夏而言,克其兴庆府,则余地无首,破灭不难。
其盐州有盐池,为西夏产盐地,夏州乃其铁产地,盐铁之利,父皇想必清楚。
若是拿下盐州、夏州,西夏立刻内外困窘,且就粮敌国,于我大有裨益,比拿下十处要塞更有益处。”
赵佶立刻心动。
盐铁啊,一直是朝廷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夏产的青白盐一直是抢手货,可谓供不应求。
要是真的拿下西夏盐州,得多多少收入?
“太子所言在理。”郑居中出列道:“与其漫无目的耗费许多,不如集中积极精力拿下此两处来。”
“敢问太子,可有方略?”蔡京问道。
这老货不是好东西,明晃晃地把太子往坑里推呢。
要是赵桓得意忘形,真的说出什么方略来,定然被批驳的一无是处。
要知道,太子一席话,可把殿中武将说的一肚子火。
毕竟,他们吃过的盐比太子吃过的米还多,却不如太子想的明白,让人情何以堪。
赵桓可不接招,笑道:“本王不知其山川走向,城池分布,驻军几何,如何制定得方略来?
且本王为储君,当纵览全局,制定战略目标,制定战术并具体如何实现,当看各位臣公手段。”
蔡京微微一笑,好似全不在意,缩了回去。
老滑头一个。
刘法道:“此两地路途遥远,兵力雄厚,并不易拿下。”
“自然不易。”赵桓笑道:“然,尔等可把此两地作为目标后,进行细分,例如取盐州,需兵将几何,道路如何,先打何处,阻截何处……细细罗列,再寻解决策略,自有完善计划时。”
围绕战略目标,制定次级目标,再制定具体战术,赵桓很好地兜售了自己的私货。
刘法陷入沉思中。
武将中但凡能打的,都认真思考了起来。
高俅不屑道:“太子长篇大论,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于军事何有益处?”
“此言差矣!”一武官出列道:“尔全赖陛下宠爱方登高位,于军事不过八窍通了七窍罢了,如何体悟太子言论妙处?”
直接就是人生攻击,实在太棒了!
赵桓暗暗把此人容貌记下,打算找机会结识下。
另一边,高俅脸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这人。
“此前筹划方略,亦是有此步骤,只是没有太子这般透彻明白。
臣以为,太子言论,可成书列于武学教材中使用。”这人说道。
“可。”赵佶看向赵桓,道:“退朝后,皇儿便把言论整理成册,供武学将官学习。”
“儿臣已经整理完毕。”赵桓从袖子里掏出战争概论,又双手举过头顶,道:“只是初定,尚未曾仔细推敲,或有谬误处,请父皇斧正。”
“递上来吧。”赵佶笑容更盛。
虽然危难时坑了自家儿子,然而此时的赵佶,还是一个不错的父亲,见赵桓成器,自然也是欣慰的。
赵桓毕恭毕敬地举着书,放到龙案之上,又原样退回。
“太子谋西夏甚大,只怕辽国不愿。”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赵桓转身一看,原来却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董悦,一个不学无术、抱着高俅大腿上位的家伙。
大约是见高俅吃瘪,忍不住要找些场面回来。
只是太蠢了。
赵桓嗤笑一声,道:“若是惧怕辽国干涉,尔等如何有胆气行那连金灭辽事?”
轻轻一句,把董悦憋的脸色通红。
连金灭辽提议,乃是童贯首倡。
若他说辽国强盛不可力敌,岂非与童贯作对?
莫说区区董悦,便是高俅也不敢。
若说辽国确实不足为虑,又是自相矛盾,乃自己打自己的脸。
只能灰溜溜地退回去。
“出兵之议暂停,围绕攻取盐州、夏州二地,重新制定方略。”沉吟片刻,赵佶又补充道:“方略即出,送东宫过目。”
“儿臣定然为泾国公查漏补缺。”赵桓抢先道。
“臣谨奉诏。”
童贯很不快活。
好端端地,头上多了个爹,谁能愿意?
只是赵佶御口一开,他也不敢反驳,万一惹得皇帝不快,怕是麻烦更大。
赵桓却相当满意。
不管怎么样,短时间内,童贯是出不了兵了。
救了刘法一命是其一,其二是争取了时间。
现在出兵,太子想请监军也不能,遑论主导权。
假以时日,太子亲征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赵桓对童贯并不放心。
矫诏出兵收复四州,克积石军,平夏城之战等,确实牛皮哄哄。
然而,只见捷报不见失败,便如靖夏城如何被屠,也就赵佶心里没点逼数。
且,若是童贯真的牛逼,何至于还要出钱赎购幽云?
再则,以朝堂的腐败,地方吃空饷肯定相当严重,若是不加查处,只能虚耗许多
至于拖延而不是否决,乃是赵桓觉得以力量对比,宋朝的实力是强于西夏的,能打。
留下个头,拖个一年半载,待羽翼丰满时再行提起,重启西征。
即便不能统帅,亦可作为监军,实际上主导这场战争。
盘算间,只听赵佶问道:“皇儿,于连金灭辽事,可有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