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西方平原的金穹城堡里,聿正在书房埋头于铺天盖地的政务之中,除了夜晚的短暂休息外,他已经连续忙碌了好几天。聿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因为这样便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但是胸中隐隐的刺痛和挫败感却如影随形,精神稍一松懈,低落的情绪便会如潮水涌动,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聿想起那夜苓对他说过的话便心如刀割,他从未料到苓会如此决绝的拒绝自己,他也不可能会预料到,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族王子,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拒绝过他,不过他也承认,苓确实将他问住了。是啊!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他确实不了解她,难道真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抑或是因为她长得美?这些理由不仅对苓来说很没有说服力,就连聿自己也觉得很是勉强,所以事后静下心来,他一点也不嗔怪于苓的委婉拒绝。
可是聿却真真切切的被苓吸引着,在他心目中,苓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洒脱果敢,从不按部就班,更不拘泥于形式,在两族宗室的王子公主们当中,他还从没见过有谁像她一样特立独行。公主。。如果她只是一介平民的话,他到底会不会喜欢上她呢?烦恼如同无形的枷锁,让聿苦不堪言,可无论如何烦恼都只是徒劳而已,因为她早已有了意中人不是吗?一阵头疼袭来,聿掩面伏在桌案上忧伤不已。
正在这时,凪忽然推门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眼看到大哥的样子不禁眉头紧皱。自从上次的牢狱之灾后,凪着实收敛了不少,通过聿的开导和自我反省也让他成熟了许多。
“大哥!”凪高声叫道。
聿觅声抬起头来,双目通红,一脸憔悴。
“哦,你来了。”聿沙哑着嗓音回应道。
看到聿毫无生气的一张脸,凪更加担心。
“大哥,几天没见着你了,我特意来看看。大哥,你该歇歇了,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啊!”凪关切的坐在聿身边。
聿苦笑了一下,“没什么,最近族中事务繁多,前些日子人族的事又还没查清楚,难免忙碌一些。”
凪听了大哥的话欲言又止,但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腔。
“大哥,你不用骗我,我全都知道了!你这明明是在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你跟那龙族小丫头的事我早已听母亲说了!”凪面现愠怒,愤愤不平。
凪的一番话让聿一时有些窘迫,他放下手中的书册望着凪道:“凪,你与苓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早就想帮你们将这些误会解开,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今天你来了,我就借这个机会跟你谈一谈。”
凪听大哥这么说,心中虽有不快,但仍点头敬听。
聿定定地望着面前稚气未脱的兄弟,沉默片刻后柔声道:“凪,你是我的亲弟弟,苓是我们父亲手足兄弟的女儿,据我所知你们两个都是心性单纯之人,你们小时候和之前在墓殿发生的争斗在我看来不过是误会和小孩子之间的斗气罢了。我们的父亲和苓的父亲情同手足,我希望我们之间也能像手足兄妹一样和睦团结,何况你年长于她,更理所应当多担待一些才对,现在东方大陆局势紧张,人族屡屡进犯,我们两族更应团结一致才是啊!”
听了兄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一番话后,凪频频点头。“大哥,我不是个糊涂人,我与那小公主无冤无仇,何尝真要与她为敌呢?以前我只不过看那小公主性格倔强蛮有意思,所以故意逗逗她而已,谁承想她真的生了气,一直对我充满敌对情绪,不过我也并不以为意,但是这次墓殿的事我是真的生气了,明明是她私闯在先,还扯谎狡辩,所以我才上去抓她的。总之,以后我不会再刻意针对她了,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团结一致才对!”
“凪,你能如此想我真是太高兴了,不过开玩笑总要有个限度,不然只会给自己和别人徒增麻烦。”
“谨遵大哥教诲!。。”凪满是严肃的一抱拳,随后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
聿会心的点点头,满心欣慰溢于言表,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平日里顽劣的兄弟好像一下变得懂事了。
“大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挽起聿的胳膊就要拉他起来。
“去哪儿?我不去了,改天吧!”聿毫无心思,有意推托。
“哎呀走啦!大哥,你堂堂一位神族王子,未来的族长,竟然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如此伤心难过,岂不可笑?!你可知道有多少姑娘在对你朝思暮想呢?!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聿被凪说的一阵脸红,稍一迟疑便被他生拉硬拽出了书房大门。
今日风和日丽,聿和凪骑坐在巨大的巨角雄鹿上并排向着城外走去。穿过碧绿的田野和低矮的灌木,一条碧波荡漾的宽阔大河呈现在二人面前,一阵凉爽的清风迎面吹过,聿顿觉心中一阵振奋。
“碧天河!”聿笑着转头望着向身旁的凪。
凪与聿相视一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经常带我到这里玩,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了,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是啊,聿心中不禁感叹,已经有多久没有来这里散心了,小时候那年少不知愁的欢乐时光早已一去不返。
阵阵舒爽的风儿吹过,碧天河上波光粼粼,河水清澈碧蓝,延绵流淌,不管世事多少沧桑,大河始终奔流不息,挟带着纷纷扰扰的世间事最终汇入浩瀚的海洋。望着大河奔流的壮阔景象,聿的胸中一下子舒畅起来,他跳下巨角雄鹿,兴奋的对凪说:“来!我们游泳!看谁游得快!”
一旁的凪看到兄长终于不再愁眉不展,心中高兴万分,也跟着跳下巨角雄鹿,准备脱下衣服与兄长一起游个痛快。俯身脱鞋的功夫,凪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自己的巨角雄鹿身后左右晃动,他吓了一跳,起身定睛一看,一个通身金黄的小东西正探着脑袋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左顾右盼。凪见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高大的巨角雄鹿身后竟然跟着一头小崽鹿,这小崽鹿看样子才出生不久,身上毛茸茸的胎毛还未退净,脖颈上一圈白色的绒毛格外醒目。
凪一拍脑袋,“哎呀,它怎么跟出来了?!”
聿闻声回头张望,“哪儿来的小鹿?”
“我前几日刚从鹿苑挑选出了一批崽鹿,这个小家伙是那群崽鹿中最不安分的一只,之前已经偷溜出去好几次了,今日估计是我出来匆忙,没有关好围栏,又让它借机偷偷跟了出来。”凪一脸无奈的摆摆手,“这可怎么办?”
凪边说着边慢慢接近那东张西望的小东西,也许是大自然对它充满了吸引力,又或是凪的举动吓到了它,那正左顾右盼的小崽鹿突然机警的抬起头看看凪,随后跳转身向着远处的灌木丛奔跑而去。
凪眼见自己扑了个空,大呼不好,他心中急躁边追边对聿大声喊道:“哎呀大哥,你先下水吧!等我抓到这个小家伙就回来!”
聿心中好笑,兀自脱下外衣,纵身一跃,跳入这水天一色的碧蓝大河之中。
一片晶莹的水花四散飞溅,入水的一瞬间,聿感觉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幽蓝的梦幻空间,在一片炫目的色彩中下沉,再下沉。。。河水清澈透明,浅处能清楚的看见水底的一丛丛水草,它们如沉默的舞者,随着水流轻轻摇曳着身姿,深处则一眼望不到底,只是呈现出一片朦胧幽寂的深蓝,阳光射入水中,折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奇幻莫测。
一团团的鱼群在水中自由穿梭,聿也像鱼儿一样随着水流在一片碧蓝的世界里自由翱翔着,突然间,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身体像鱼儿般迅捷而灵动,聿吃了一惊,快速向着那游移的美丽身影潜过去。到了近处聿才看清楚,原来那矫捷的身影竟是一个神族的妙龄女子,轻盈的薄衫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此时她正像鱼儿一样在水中恣意嬉戏。回眸的瞬间,女子也发现了聿,她迟疑片刻后随即浮上水面,聿也紧随其后浮上水面,与女子一前一后游到了岸边。
上岸后,聿不禁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这是一个美丽的神族女子,她年纪尚轻,金黄色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湿漉漉的垂在身后,黑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白皙的皮肤泛着光,脖颈一侧一块若隐若现的红色胎记显得尤为特别,湿透的衣衫包裹着她苗条的身躯,女子周身上下都散发着逼人的青春气息。
女子定定的望着聿,她面色平静,目光如炬,随后不慌不忙的向聿躬身施礼。
聿一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
“大王子,我叫桑,是巫社的一名巫女,刚才不知您在这里,无意惊扰,还请您不要怪罪。”这名自称叫桑的巫女说完,又躬身施了一礼。
聿也一身湿漉,闪着光的水滴顺着他的头发滴滴答答淌下来,轻薄的衣衫勾勒出他强健的体态,聿表情严肃的一抬手,“不碍事儿。这河里暗流湍急,不适合女子游泳,你应小心为好。”说完,聿抹了把脸转身离开,却听身后的桑急忙唤了他一声。聿惊讶的转过身,只见桑一改刚才的坦然,突然变得面色绯红,一脸羞涩。
见聿满是惊讶,桑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大王子!你,你可还认得我?”
聿听她如此没头没脑的问询不禁十分诧异。“我?认得你?”
桑静静的望着聿微微颔首,随即拉起缠裹在腿上的裙摆,露出左腿上一条长长的疤痕。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左臂上应该也有一条疤痕。”
闻听此言聿心中一惊,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一下子打开来。若干年前,聿曾经在神族的闹市中救下过一个女孩,那天恰巧是他带着金甲侍卫巡逻的日子,途中遇到一只发狂的牤牛在外城街巷中横冲直撞,吓得人们鬼哭狼嚎四散奔逃,聿急忙带着金甲侍卫赶过去,眼见一个年幼的女孩躲闪不及就要被牤牛的利角刺中,聿不顾安危,冲上去刺死了牤牛将女孩救下,这场意外导致聿和女孩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留下了永久的疤痕。但时光飞逝,几十年过去,今日面前这女子突然说出的一番话令聿的记忆穿越时光,一下子回想起尘封的往事,不免让他一时语塞,惊诧不已。
看见聿若有所思的表情,桑忽然惊喜的热泪盈眶。“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聿忽地回过神,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他分内应做的若干事情之一,根本不足挂齿。那时的聿刚刚成年不久,父亲焱为了试炼他,特意让他与城中侍卫一同训练、一起巡逻,聿一直认为,作为未来的族长,保护子民是他应尽的义务,所以面对眼前这陌生女子如此激动的询问述说,聿的内心只是瞬息的惊讶,即刻便恢复了波澜不惊。
“我还记得这件事情,但我并不记得你。”聿冷冷的说完,随即转身离去。
那名自称叫桑的巫女怔怔的望着聿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大喊:“可是我一直记得你!我要报答你!”
聿忽的停住脚步,他转身回望,只见桑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她却使劲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需要任何报答。”
“不!这对于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却意义非凡,自从那天起,我的命运便发生了转变,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你!不管用什么方式!”桑哽咽着,态度坚定而决绝。
“哦?”聿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不知她为何如此坚持,执意说要报答自己。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聿曾救助过不计其数的人,而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是第一个要求报答他的人呢。聿不禁觉得有趣,故意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以你需要的方式,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都可以!”桑目光如炬,回答的坚定不移。
听她如此回答,聿心中更觉好笑。‘这女孩太天真了,想都不想便说出如此不留余地的话,有没有想过如果不能实践诺言又该如何是好呢?如此轻率,一定是随便说说罢了。’想到这里,聿干笑了几声。
“你快回去吧,你这样偷跑出巫社,被发现了可是要受罚的。”
“你不相信我?”桑皱着眉头,有些气恼。“我一向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聿见她仍旧说着不着边际的傻话,心中不禁有些不耐烦,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聿戏谑的望着眼前这倔强的姑娘,“那好,既然你如此坚决,那你就去替我办一件事,全当报答我!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做。”
桑眼睛一亮,字字铿锵。“有什么不敢的?!你说!”
聿微微一笑走到桑身边,俯身在她近前一阵轻声耳语。
听了聿的话,桑先是一怔,随后脸上下意识的现出一副懵懂的表情。
“有了消息尽快来禀报我!”
聿扔下最后一句话,不等桑反应便大踏步离开,转身的瞬间他心中不禁暗笑,‘这小姑娘,一定后悔说了大话。’可聿不知道,他身后的桑却定定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笃定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