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震耳的音乐一直持续着。似乎每个酒吧与别人比较的重点,就是看谁的音响能开得最大声,而且音质还不能破掉。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里,一个瘦瘦的男子,在别人跳舞的舞姿中,慢慢地在人群里穿插来、穿插去。
他一点也不想跳舞,所以他也完全没有配合音乐扭来扭去的意思。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他戴了一副自己所拥有的最黑的墨镜。
他长得并不帅,但这样子走着,还真有点酷酷的意思。
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灯光实在太黑了,他还在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一个满嘴酒气的女生凑了过来。“帅哥,跟我跳一曲吧,好吗?”
男子愣了一下。还没得反应,女生又说道:“今晚我实在是寂寞得很呢,你陪陪我嘛。人生里这漫长的寂寞,如果不找个人来一起打发的话,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了。”
男子忽然笑了起来。能在酒吧里碰到这么有文学气质的一夜情对象,倒也算是很有趣的遭遇了。
“怎么样,你怎么称呼?”就在男子想着要怎么拒绝这个长得并不太好看,只是靠化妆撑着的女生的时候,女生忽然这样问。
他刚才还挺紧张的,现在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呃……我姓余,多余的余。”他如此说道。
“多余的余?”女生重复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唇。也许她正在考虑着,这个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余冰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时间。他说道:“对,没错,多余的余。我本就是个多余的人,也许不适合今夜你的游戏。”
女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冰直接把墨镜拿了下来。这样,对方就可以看到他这张很普通的脸了。他又说道:“如果你长得再好看一些的话,也许我会改变自己当下的决定。但……”他耸了耸肩,“抱歉了。”
那浓妆艳抹的女生虽然也有三十多岁了,但看到余冰这样一个长相一般,也不算高大的男子这样说自己,忽然恼怒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鸟样,还挑老娘呢,我呸……”
后面女生一直在破口大骂,余冰却像没事的人一样,走开了,并且继续左右张望着,就如同在跟他约会的,将是个绝世大美女一般。
好不容易,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约他来这里的对象。
戴着一朵小红花在右胸,穿着蓝色的小洋裙,扎着马尾,虽然看不到脸,但从衣着打扮上来看,肯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了。
余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每个正常男子看到漂亮女生的很自然的反应。然后,他又苦笑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这一生呀,最怕麻烦了,但麻烦怎么总是喜欢找上我呢?”
这是武侠大师古龙先生一本小说里主角的一句话,余冰看了一次,就记了下来,而且很喜欢在各种场合讲。他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十分钟后,余冰还有这个美丽的姑娘,在酒吧对面的小奶茶店里坐了下来。他点了一杯咖啡,女生点了一杯西米露。咖啡上来了,但余冰却只是一直喝着旁边的冰水。
“你怎么不喝呀?以前也来过这家店吗?觉得这家店的饮料不好喝?”
余冰解释着说道:“我这年纪呀,早就过了喝饮料的年纪了。像我们这种天赋不高的人,如果要保持一定的状态的话,就只有严格管理自己的饮食,并且每天保持高强度的训练。也就是笨鸟要先飞,大概这样,才不会被这社会所淘汰啦。”
没错,对于他来说,点什么饮料并不重要,因为最终他也只是仍会喝冰水。
点的这杯饮料,不过是付给店里的场地使用费罢了。对于余冰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这时余冰在奶茶店的灯光下,已经能看得比较清女生的五官了。她的五官,怎么说呢,都长得挺精致的。而且也许是因为化了点淡妆的关系,女生脸上的斑斑点点全都消失了,给人一种很完美的感觉。这样一个美人儿,肯定很多人追。
如果是七八年前的余冰的话,也许会通过这次任务的机会,也追一追她呢。说不定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还能找个好老婆,并且给父母生一对胖宝宝。
一想到父母,他的心就又是一痛。
在那次的事故中,父母都走了。没错,八年前,自己还是19岁的时候,他们就走了。然后,自己就成为了孤儿。
一个在这世界上没人疼,也没人爱的孤儿。
他的脸上闪现出了落寞的神色。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不想再想这一话题。便说道:“说吧,你要委托的是什么事情?我虽然喜欢和美女相处,但我个人不喜欢浪费时间。”
这女生,按她自己介绍的话,姓凌,叫凌文文。她都说,让别人都叫自己文文就行,这样会比较可爱。
文文见余冰这样一说,反倒挺惊讶。以其过往的经验来说,她碰到的都是死缠烂打地想要跟她多相处一会儿的男生。那些男生变着法子,想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想要跟她偶遇、邂逅,她简直都想吐了。
但余冰却是不同,她听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浪费时间。
“你的时间有这么宝贵吗?”她有点微微恼怒般说道。
但余冰的回答却更冷漠。他说道:“如果你真没什么事,那我要回去了。”
文文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扯下去,他马上会站起来,转身就走。
但她仍是忍不住又问道:“你家里有很急的事情?”
“没有。”余冰道。
“那有个很漂亮的老婆在家里等你?”
余冰微微停顿,道:“没有。”
“那你有什么那么急的?”
余冰完全没有思考,道:“我有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只说到了这里,但文文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余冰所说的事情,必定比跟她这样一个美女坐在奶茶店里闲聊,要重要得多。两者是不能放在同一个天秤上去衡量的。不然,天秤会失重得很严重。
文文露出了不甘的表情,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跟你介绍过我的家世,还有个人情况了吧?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余冰很想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记得。只是想想对方怎么着都是自己的雇主,也不好搞得关系太僵,便说道:“记得。你是一个很有钱的企业家的独生女儿,所以你很有钱。”
其实文文是凌氏企业的创始人、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凌氏企业可了不得,经营内容涵盖了家电、家具甚至是汽车等等领域,目前正在兼并一些有潜力的企业,正准备进军互联网领域。最难能可贵的是,凌氏企业就像有某种魔力一般,它所做的事情都能成功,就算不能成为行业第一,但保持行业第二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往往文文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一般只要说到爸爸的企业,对方一定会夸夸其谈,像背诵一样地讲出很多凌氏企业的经典产品、品牌故事甚至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江湖秘辛,但眼前这个像木头一样的男人,竟只说自己是一个“很有钱的企业家的独生女儿”,仅此而已。那不是把自己跟其它的有钱的企业家的独生女儿,完全没有区分开来吗?
她想修理一下这个家伙,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奇怪的感觉。
但她刚想教育对方,细想了一下以后,发觉:对方这话除了不太礼貌,倒也没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
她只有耐着性子,又说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这次要找你,也是跟追求我的一个人有关。”
余冰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混蛋追我也就算了,他家里还没我家有钱呢,凭什么用那么强势的方法来追我。他每天都开着自己的超跑来到我家门前,只要我一出门,就让我上车,说要做我的司机。我倒,我自己家又不是没有司机,凭什么要坐他的车呀。”
余冰微微地皱了皱眉。果然,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还是有不小的大脾气呢。幸好自己不用去伺候她们,不然以自己的脾气,肯定是受不了的。
“嗯,然后呢?”他问道。像这种有钱人追有钱人家小姐的故事,一般不会出什么麻烦才对。
文文说道:“那家伙也不知是吃了什么假药,就这样跟了三五天,我也没搭理他呀,就说他已经彻底地爱上我了。这辈子是非我不取了,我倒,我算是倒了什么霉嘛,为什么要被他给牵扯上?”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就来我家提亲了。我爸当然把他给赶出去啦。什么嘛,我这关都通不过,还想说服我爸,想通过给点企业间的利益,说服他把我嫁出去,怎么可能!”一说到这里,文文好像气也上来了,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但这时,余冰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余冰道:“我是觉得,你大可不把这种破事给放在心上。”顿了一下,他又道:“人生里除了生死,其实,其它的都不是大事。”
这文文小姐正处于最不爽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跟她讲大道理的人,她当然更不爽了。她说道:“你的人生,就只看生死?被人欺负了也不管,被人骂了也不管?就这么窝囊吗?”
余冰稍微思考了一下,竟然回答道:“没错。好像真的就是这样子的。刚才你没看见吗,那女人骂我多凶,我也没管她。”
这话题倒是把文文给逗乐了。她也是第一次在现场看到一个男人被一个三十多的老女人骂,并且还不还口的。
刚才在酒吧里,音乐的声响太大声,所以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她为什么骂你?”余冰把事情的前尾说了一遍,文文哈哈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妙。漂不漂亮是人家女生在江湖上行走的资本,凭什么由你这个长得像癞蛤蟆一样的男人来评断。”
余冰一点也不介意被说长得像癞蛤蟆,反倒苦笑一般说道:“偏偏我这只蛤蟆,有时还真招惹女生喜欢呢。”
他没有夸大其词,这也倒是真的事情。余冰也不知是自己这种自由不拘的气质,还是哪方面的特质吸引了那些女生,反正他身边总会冒出来这样那样的女生来。这反倒是他现下的一种苦恼。
他露出了苦闷的表情,文文反倒笑道:“哈,这世上还有人嫌自己的女人缘太好的吗?”
“怎么没有。世上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余冰道,“这世上连想自杀的人都可以有,想自己女人缘差一些,怎么就不得了。”
他说的话,常常都挺有点道理。文文不知这男人到底是头脑太好,还是读书太多。
她更不知道的是,余冰的这些看似很有哲理的话,可都是从刀口上、死神门前给一点一点学回来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不管碰到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价值观来给他洗脸,他仍是只会相信自己所亲自学回来的这一套。
“好了,继续说那个追你的富公子吧。”余冰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扯得更多,便要求讲回正题。
文文愤愤说道:“那家伙追了我两个星期左右,忽然有一天性情大变,说我玩弄他的感觉,要报复我。”她苦笑着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也许在得不到爱的一方,任何一种行动和反应,都是一种玩弄和伤害。
“他说要报复我,我也不怕他报复。他们家有保镖,我们家也有呀。他们家还没我们有钱呢,他们家能请得起的人,我们家也请得起。”文文哼了一声,道:“只是有一天,我们家的保镖张叔,忽然带着我爸来跟我说,说他们请了异能者,我们这边也要请才行。”
余冰刚才一直没有反应,但这下却把头转了开去。
“唉呀,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了,但每次碰到这些麻烦,总还是让人忍不住很不爽呢。”他这样喃喃地说道。
异能者,是这世界上很少比例的一种人。顾名思议,他们就是变异了,会有异能的人。有的人能隐形,有的人能任意变化自己身体的形态,有些人能玩弄火焰,有些人能飞翔,等等等等。
有些异能者会选择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有些异能者会利用自己的这种力量,获得财富、权力、名声,走上人生巅峰。
而余冰,在他自己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一名普通的异能者。
首先,无疑他是异能者。其次,在所有的异能者里面,他觉得自己只是普通的一员。
他没办法像那些看破人生的大师一样,完全不顾人生享受,放弃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去过普通人的普通人生。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比众多向上爬的异能者有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就是他更勤快一些吧。勤快的人,一般在这世上都是饿不死的。
喔,还有那该死的倔强。
他有自己的执念。有自己认为应当坚守的信念和底限。有时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些坚持不仅分文不值,还是不适应社会的一种表现。
毕竟,不适应社会的人,是要被社会给淘汰的。
余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柠檬冰水,喝了一口,道:“所以这次我的任务,就是击败对方所请的异能者?对吧?”
“嗯。”文文道,“还有把那个死猪想吃癞蛤蟆的家伙,给我弄死心,让他这辈子也不敢打本姑娘我的主意。”
文文事先让家里人做过了解和调查,这次请的人,也就是面前这个有点奇怪的男人,他在异能佣兵的世界里,可是挺有名气的。也许有些人喜欢听话的人,但文文跟她的父亲一样,喜欢有实力的人。
有实力的人当然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脾气,甚至很难使唤。但文文认为这些都没关系,人家有能力,本就可以提更多的要求。这是他们有实力的特权。对此,文文很尊重。
只是没想到,余冰却说道:“你这任务目标,要改一下。”
“嗯?”
余冰又道:“我不知道其它异能佣兵的标准是怎么样。但我个人的标准,每次接任务,我会要求任务目标是明确的、可量化的,具体的。比如说,你说要让他死心,那就是个没法量化,也有可能在将来变化的东西。到时这个任务到底完成没有,是没法明确评判的。所以如果是这样的委托,我是会拒绝的。”
其实文文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不爽而已,出口的时候倒也没想那么多。另一方面,她还真的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较真。如果是其它人的话,一般都是尽量做,当金主爸爸满意了,给完了钱,他们把钱拿了,走人,这不就完了吗?
如果后面那个被打得死了心的人再变了心,难不成还会有甲方再找他把钱要回来?
可能是看出了文文心中的疑惑,余冰建议般说道:“其实也没那么难,你就把任务说明确点就行了。”
“比如说呢?”
“比如你不要说要把他打得死心,让我把他打死。这样就好明确了。”
文文忽然静止下来,什么也不说了。
什么呀,这个人,把杀人说得如此简单。他是真的杀过人吗?
她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不,这根本不应成为一个疑问。
因为他真的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像是在喝水那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