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冰的这一声“等一下”，不仅说得急，还说得得大声、突然，这下子又让那荷官给吓了一跳。

荷官终于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余冰道：“我想等一会儿，我要抽根烟。”他还真的像模像样地拿出了一小包烟来，全新的，没拆过的那种。

他打开封口，拿出一根。

他可是不抽烟的人，但现下他却拿出了打火机来。

荷官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先生，我们这边的赌局，都不会停下来等客人的。”

余冰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

“不仅我们这里，全世界赌场里的赌局，都不会停下来等客人的。”

“嗯，我也知道。”

那知道你还要这样干？荷官要不是看在桌上的筹码的份上，他都想站起来骂人了。

余冰倒是苦笑着说道：“有什么办法，我的烟瘾犯了。”

“那你能玩完这一局，再抽烟吗？”

“不能。”余冰这样回答着，道：“因为玩完这一把的话，也许我就连抽烟的兴致都没有了。”

他倒是看得很开。玩完这一把，可能自己就要全部的钱都输光啦。

荷官实在是拿这样的人没什么办法。

正当他在犹豫的时候，余冰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笑道：“若不然的话，这把我就不玩了吧，我把筹码拿回来，要去兑换处那里了。”

他真的想把筹码拿起来，要去兑钱然后回家睡觉去的模样。

这家伙，不正常。真是太不正常了。荷官在心里不由得这样想。

他在这赌桌上，见的人也不算少了。虽然不是里面的VIP包厢，在外面大厅这样的地方，接的都是一般的赌客。但这些赌客里也有赢大钱的，也有带很多钱来的人。可是呀，却没有人像眼前这个青年一样，把钱看得这么无所谓。更没有人，都愿意下这么大的注了，还能像没事一样，说走就走。

这一把，我可不会再让你拿回去的。

荷官的心里，下了这样的决心。

他试着以尽量礼貌性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内心中猛烈的进攻性，再次深呼吸，平静了一下自己，道：“客人，我们上了赌桌上的筹码，只要放在了桌上，那买定离手，一定不给再拿回去的。”

余冰却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忽然两手拍在了赌桌之上。他大叫道：“什么？你们这个赌场，押不押都不能由自己决定的吗？现在是见我赢了钱，输不起了是吗？”

他的声音很大，忽然在赌场里这样大声讲，当然会让很多赌客都注意过来。再加上他这一把押的筹码实在是太多，所以原本桌边就围了不少赌客。

眼看着人不断往这边聚集，余冰在心里可是挺乐意。不管怎么样，他心中的如意算盘，算是打响了一半了。

荷官说道：“先生，我们的确没有这样的意思。但……”

他的话还没得说下去，余冰又高声说道：“那你是几个意思，我要回家，我不玩了。”他真像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要把自己那一大堆的筹码拿回来。

但是他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一只手一挡住了他。余冰抬头一看，这不是赌场里的保镖，又是谁。只见两个穿着黑色西装，一身肉的壮汉男子，都戴着墨镜，此时他们已冷冷地靠到了余冰的身旁。这两名保镖一出现，那是很显然的了，只要你不听这里的规矩，那就要把你这个赌客强行清场啦。

“干嘛啦？钱是我的，还不能由着我不赌不成？”余冰心中大喜，嘴里倒是装着挺不愉快的语气。

也许在大厅来说，这一局的筹码已经算很多的了。也许又是余冰与这荷官的争吵更引人关注，总之，这大厅里的人都往这一赌桌这边靠了过来。

荷官忍着脾气，道：“这位客人，我再说一次，无论在哪个赌场，只要筹码放到桌子上，就是买定离手。这是规矩。”

“嘿，我倒是要看看，我偏不玩了，这一局你还能硬吃了我不行。”

余冰这样说着，但这时站在他身旁的两名保镖大汉却动手了。他们一起靠上来，一人抓住了余冰的一只手臂。

余冰明明很容易就能挣脱这两个没有异能的男子，但他现在偏偏就好像没有这份气力一般，直接被两个男子像拎鸡一样地架了起来。

他假装急道：“好你个赌场，你们是要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钱是不是？你们见我赢得多了，输不起了是不是？”

他越叫越大声，旁边有些老赌客还偷偷地笑，那些新来的或者比较年轻的赌客，就有些已经在嘀咕着了。

那荷官说道：“筹码全梭哈，那是你的选择。买‘大’也是你的选择。现在骰盅也还没摇，怎么就能说我们骗了你？”

余冰道：“你们要不是有什么手段，怎么现下就不给人退注了呢？你肯定这一把要耍点手段的！肯定的！”

原本倒是质疑的声音而已，现下被余冰大声地这么斥喝着，还真像有那么一番道理了。

说实话，这荷官本也是经过训练的，只是平时不怎么使手段而已。他本也想靠着自己摇骰子的一手手法，干净利落地把这一局给赢下来。当然，他并不是要出千，只是江湖中有传言，骰子虽然上下基本一样，但大的点数和小的点数那面，质量还是有所不同的。这种不同普通人掌握不了，但对于他们每天八小时都在摇骰子的人来说，就可以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手感”差异。

所以呀，荷官的工作任务，就是平时尽量不控制骰子的大小，但到关键局，就可以把他们的本事拿出来了。

可以说，荷官觉得自己有六成五左右的把握，是能摇到小而把对方给吃掉的。

只要这一把能赢下，那他今天的提成就稳了。这也正是他不愿让余冰退筹码不赌这一局的原因所在。

但现在这么僵下去，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对呀，看来这赌场的荷官还有点手脚呢，怪不得我这一个月都在输钱。”

“没错，如果不是有什么手段的话，干嘛赌局还没开始呢，就不给退压了？还不是想一口气把这年轻人的钱给赢下来。”

眼看着舆论的声音越来越高，荷官也感觉有点抗不住压了。他正准备请示一下自己的长官，要不这局就破例让这年轻人退压算了。

毕竟他们这个赌场也算是老牌赌场了，除了每日赢钱，也要讲究口碑的。以前长官也告诫过他们下面做事的，就算你的手法再娴熟了，也不要常常拿出来。平常的时候，还是要让客人有输有赢，并且每天都要让一些客人赢了钱，并且带钱离开，这样才好。

客人就像猪，平时你要养着他。

只要他这一嗜好一养成，享受到了从赌场里带钱出去的快感。只要他体验了这种大手大脚花钱的感觉，他尽早还是会回来的。

赌场根本不怕你赢钱，只怕你不来赌。

你赢钱，很好，派人开车送你回家就行。

如果你想留下来，那也挺好，赌场就有五星级酒店，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一条龙给你招呼好。等你感受到这种大手脚花钱的快乐时，等你手头紧的时候，你就会回来赌场来。

只要你常常在赌局之中，赌场就算什么老千都不出，也有办法赚你的钱。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只要你一直在赌，就一定会有输的一天。

怎么啦？输了？想找钱翻本？高利贷赌场这里就能提供。

还不上高利贷？要么再借多一点，要么黑社会来逼你卖房卖车卖老婆卖小孩还钱的戏码，就要上演啦。

这个荷官虽然今天很想拿到这笔大提成，但也不敢逼得太紧。他虽在心里很讨厌余冰这个人，但却又怕砸了赌场的招牌。他在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今天就放这家伙一码。让他带着钱离开。

“哼，看你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好运。”他在心中诅咒着。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余冰再次回来这个赌场，然后把家底全部输光，最后被黑社会关起来打的那一幕了。

但这时，余冰却忽然说道：“要不然，这局我愿意赌。但摇骰子的人，你要任我在现场的各位朋友之中选。你敢吗？”

咦？

这倒是个很新奇的主意。

往往赌场里面，摇骰子这一玩法全都是由荷官摇的，那可从没出现过由赌客来摇的说法。

这是赌场的默认规矩。

但事情演变到这个程度后，如果这时不答应余冰的要求，是不是就真好证实了“荷官有手法操作”的论断了？

左右为难之际，荷官最后决定，还是请示一下自己的长官。他用无线耳机麦克风接通了长官那边的信号，然后简单把情况说清楚了。长官不亏是长官，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说道：“让他选一个赌客。确保赌客不要做手脚就行。”

荷官刚想再把自己的顾虑说清楚，但长官却沉稳地说道：“让他找一个现场的人来摇，无非只是五五开而已嘛。如果他真的那么走运，就当这次吐血是我们运气不好，那我们也认了。做生意嘛，就是要有输有赔的，别那么小气。”

“但是……”

荷官还想说些什么，长官又道：“你不是今天玩了一晚上，都输给他了嘛，那现在有机会一把就赢回来。虽然只是五五开的机率，那怎么着都是我们赚才对，不是吗？”

荷官这才豁然开朗。

没错，虽然是五五开的机会而已，但的确是一把就能把对方都赢回来的机会。

“好，就按你说的办。”荷官答应了余冰的要求。

而余冰假装在现场左看、右看，准备要找人，却眼神转了几下后，把最终人选定在早已选好的在一侧的一个短发男人身上。

“这位老哥，你愿意帮我摇一手筛盅吗？”

余冰问这个穿着七分裤，一双拖鞋，身上穿着一个圆领T恤的男子。这男子看起来应该是三十六七岁了，但穿着打扮仍然比较年轻。没想到他说起话来，倒仍是年轻人一般的语调。

他哈哈大笑，道：“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是跟赌有关的事情，我都觉得很有兴趣的。”

他直接走了进来，到了桌旁，拿起骰子，哗啦哗啦一般就摇了起来。看他那熟法，你说他每天都住在赌场这里，那可是都不为过的。

“嗯，如果是梅先生来出手，我们赌场就再信任不过了。”那荷官也是用恭敬的语调说着。

没错，这人就是梅兰竹菊、红中白板发财，麻将七兄弟中的一个，梅。

梅哈哈大笑，道：“没错，就冲我每个月都送那么多钱给你们家，你们也得相信我的人品才行，哈哈哈。”

他拿着骰子，哗啦啦地摇得飞起，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那哗哗的声响之上。

而余冰倒是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今晚来的关键，倒不是想赢或输这笔钱。经过之前的打探，他知道麻将七兄弟中，梅是比较喜欢出入这种“烟火味比较足”的大众赌场的。按他的话说，“天天在五星级酒店吃东西，大排档的东西又怎么不好吃了？”

梅天生爱赌，无论是大赌还是小赌，他都很乐意参加。

有钱的时候他大手大脚，没钱的时候，就算跟三轮车的车夫赌那么三元五元的象棋局，他也会不亦乐乎。

而今晚正是周三。最近，每周三来这个市里还算有点名气的小赌场玩玩，据说是他的新晋娱乐。

而余冰呢，今天虽然没有戴人皮面具，但他却在化妆上对自己进行了精心的打扮。再加上头发吹了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发型，倒也是没人能认得出他。

梅的骰子哗哗哗的响，最终砰的一声，放到了赌桌上。

“来了哈，来了哈，两边的人都看好了哈。赢了是命，输了也是命。开大赌客赢，开小庄家赢哈。”那梅虽然只是个负责摇骰子的人，但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幸福的感觉。他就好像一个科学家，正在玩着他自己心爱的研究项目一般。竟然会给人一种小孩子在玩过山车的感觉。

“来咯，来咯。”旁边的众人也跟着起哄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种氛围余冰还是挺不习惯了。

而且从心底里，他还是很讨厌这样的氛围的。

他虽然现在本事已经挺大了，但他仍是认为，一个男人，就是要靠自己的手脚来混饭吃。赌博这种东西，输赢都是靠运气。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话来讲，这赌来赌去的，最终也没为这社会生产出什么社会价值来。一个男人的一生，就这样子混日子，真的应该甘心吗？值得吗？

但他讨厌虽讨厌，可以心里倒是很平静。说实话，他根本不在乎这局是输还是赢。

虽然这话他现在如果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肯定都不相信。

骰盅打开了。

“四四五点，大！”梅高兴地说，旁边的赌客也跟着一起起哄。

赌场输了一笔大的，他们每个人都像是过年一般。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输过钱的赌场的。这赌场就像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一样，现下这个年轻人终于击败了自己的敌人，所以他们要跟着起哄，这种心理还是很容易理解的。

当然，他们也都知道，也许这年轻人的胜利只是暂时的胜利。也许他一个星期后就会再回到这里，然后彻底输得精光。

虽然这些老赌客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仍为这年轻人短暂而暂时的胜利而欢呼，而自豪，而开心。

即使这样的欢呼在余冰的眼里，是那么的无聊而讽刺。

他冷冷地说道：“好了，我赢了。我要把所有的筹码都换成钱，打到我的银行账号里，然后我要走了。”

那荷官当然很不爽，但是受过的训练却让人礼貌地说道：“好的，我们马上为你安排。”

余冰虽然赢了，但正事还没办呢。他赶紧随意般地对梅说道：“怎么样，这位兄弟，今天谢谢你给我带来了幸运，一起出门吃顿好的吧，我请你，如何？”

他本以为梅会答案，他也希望梅能答应。

但梅却一口回绝了，道：“哈，那可不行，我今晚还没玩过瘾呢。我要再在这里杀他们个通宵，这才过瘾呢。”

好嘛，果然是个老赌鬼。

余冰却马上使出了自己的第二方案，道：“我是说，我们吃顿饭之后，再去第二家玩一下。市里有一家新开的‘清风吧’，你没去玩过吧？今晚我们再去那些玩一轮，你看如何？”

梅一听这下马上被吸引住了，道：“怎么，这市里还有我没听过的赌场？不可能，不可能。”

“没错，那‘清风吧’可比这里好玩多啦。无论是环境，还有荷官的素质，赌场的经营，等等各方面，那可都比这里要完善得多。再说了，那边赢钱的玩家可多的是，不像这边，这才多少钱呀，这荷官还狠不得不给我走了先。”

余冰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挑衅地白了那荷官一眼。

那荷官无论再能忍耐，毕竟会来干这一行的，有几个是真正脾气好的人。他实在忍无可忍，便喝道：“小子，赢了钱就滚。别在这里哔哔，你还以为我们赌场没跟黑社会之类的有什么联系吗，回家小心你老婆和小孩的安全！”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人身威胁！

可是呢，明明是被这么直接地威胁了，余冰却仍是笑咪咪地站在那里。

不，他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是笑得更甜了。

就好像他的什么阴谋已经达成了一般。

那荷官反倒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我不应该害怕他。我有黑社会为我撑腰，他应该怕我才对。”荷官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这般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