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走进这“清风吧”以后,先是在最大的这个大厅这里站了一会儿。
里面就是一个挺大的大厅,大厅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家具,就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子和椅子看起来都很别致,而且,它们也是冰做的。
难得的是,在这个冰做成的世界里,人却不怎么感觉得到冷。
他看到桌子上有一个骰盅,里面应该放着骰子吧。看来,这里的确是个赌场没错了。
而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身材魁梧的人,从那大厅的后面走了出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好像都挺小心。梅感觉他的年纪应该已经挺大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人”,就是余冰所扮演的。余冰等那梅从正门进去以后,他直接绕了一下道,在旁边一个原本是冰墙的地方,使用了自己的异能,那冰墙便打开了一个圆形的大口子,他便这么走了进来。进到后屋后,他穿上了原本就准备好的衣服,戴上了变声器,再把一张人皮面具一戴,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喔,对了,为了防止对方发现,他还弄了一个冰制的小高跷,这样子,他看起来就魁梧许多。
无论从身材、声音、走路,等等各方面都发生了变化。他觉得应该能蛮得过梅了。
但纵使这样,余冰也仍是很紧张,他慢慢地走到了大厅里那张唯一的冰赌桌的后面,抬手,示意梅走到另一端。
梅站在了冰赌桌后面,虽然有凳子,但他见对方没有坐下来,他也没有坐下。他相信赌术上的运气和气势一说。人家没有坐,你先坐下来,那赌势上就输了半截,这还怎么赢。
“你就是这‘清风吧’里有前辈吗?”梅好奇地说道。
余冰多少有些尴尬,道:“没错,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以后,是电子机械的那种声音。
因为是第一句话的关系,余冰多少有些紧张。他很怕梅认出他的身份来。但他也提前考虑过了,在这片全都是冰雪的世界里,就算动起手来,他也不会吃亏占下风。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和底气。
没想到梅竟没有太大的怀疑,反而问道:“前辈怎么称呼?”
“哈哈哈,我叫黑山老贼,朋友们都喜欢叫我一声‘老贼’。”余冰道,“以前我总觉得‘老贼’把我给叫老了,现在我到了一大把年纪,却觉得这称呼贴切了不少。”
他哈哈笑了起来,这声音虽然经过变声,但笑容里的那种幽默的感觉,却也传染给了梅。
“前辈你也是个赌客吗?”梅这样问道。
“老贼”说道:“没错,我也是个好赌之人。而且呀,我因为赌的年资比你们要深,倒也要比你们这些小毛孩要厉害几分呢。”
这梅也是自认识在赌桌上的老家伙,哪能受得了被称呼为“小毛孩”,当下不服说道:“所以前辈你就开了这个‘清风吧’,把一些厉害的后辈都带过来,跟你过过招吧?”
“老贼”却摇了摇头,他笑道:“过什么招呀,就你们这些小屁孩,能有什么招跟我过。我都是一只脚快要踩进棺材里的人了,你们哪能玩得过我。”
梅听他这么说,自然很不服气。
“老贼”又笑道:“今晚你碰到的那个小兄弟,不过是我的小跟班罢了。我让他出去露两手,然后把一些厉害点的江湖人物带到这里来,然后……”
“然后你不是想跟我们过招?”
“老贼”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说道:“不是过招,是给我凌虐。”
“凌虐?”这个词显然伤害到了梅的自尊心。
“老贼”又道:“对,你见过猎物打得赢猎人的吗?你见过老鼠打得赢猫的吗?我到了这个年纪,也只有找些老赌棍来,跟我赌两局,然后看他们输得屁滚尿流的,以此找些人生的乐趣了。”
“你好大的口气!”梅显然吃不下这样的侮辱,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好,你说吧,我倒要来跟你赌两局。在这赌桌之上,只要没人动手脚,双方都是五五开,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赢我们这些‘后辈’。”
梅心里冷笑着,心想:你别看我连四十岁都没有,但我在赌桌上的经验,那可得很多老不死的赌鬼,都没我多哩。
“老贼”对于这个挑战似乎也很满意。他伸出手来,比了一下那个放在桌子上的骰盅。
这骰盅本就是放在靠近梅的这边,他直接拿了起来,看到里面放着3个骰子。包括骰盅在内,连同骰子都是冰做的。但这骰子虽是冰做的,梅拿起其中一颗来,却沉得很。他检查了每个骰子的每一面,都刻着很明显的点数,他再逐一检查,确认骰子刻的的确是一到六这些数字,没有动过手脚。
“今天,我们就是赌大小,对吗?”
“老贼”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赌大小就行。年纪越大呀,越对那些花里胡梢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索性就赌最靠运气,又最简单的赌大小好了。”
“而这也当然是最公平的赌法。”梅说道,“好,我接受这个赌局。”
他想下,又问道:“那赌注是什么?”
可以说,作为一个老赌鬼,千花万样的赌注梅也是见得多的了。赌钱,赌玉器,赌房子车子,甚至赌女人,这些他都认为不足为奇。
但“老贼”却用着那机械的声音笑了笑,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哈哈哈,我怕你不敢赌哩。”
“不敢赌?我梅先生活了这么久,还没有不敢赌的东西。”梅咬牙狠狠地说道。
你可以认为我赌不赢,但如果认为我不敢赌,未免太瞧不起我梅某人了。
“老贼”又说道:“你真的敢赌?”
梅都有些不耐烦了,气凶凶说道:“有屁快说,有话快放!你要不赌,我要走人了。”
“老贼”这才好像打消了心中的顾虑,说道:“我在这个‘清风吧’里跟别人赌,赌注都只有一样,那就是赢的人,从这个门走出去之后,这辈子就不能再赌博了。”
这屋子里明明不冷,但梅竟冒了一丝冷汗。
谁输了以后,谁就要戒赌,终生戒赌。这个赌注,对于一个赌鬼来说,的确是相当要命的终身之赌注。
“老贼”这才又嘿嘿笑了起来,说道:“怎么样,你赌还是不赌?”
你敢,还是不敢赌?
梅刚才还气势汹汹,现下忽然停顿了一会儿。他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你是说,玩骰子?就只是比大小?然后我来摇?”
“没错。只有三颗骰子,比大小。”“老贼”又道,“但不是一局定胜负,而是每人有10枚筹码,谁把筹码输光了,就算谁输了。
梅觉得这个机制很公平。如果单纯是比运气来说,那未免太没意思了。但现在是自己摇股子,首先能确保“老贼”没办法出老千。同时,也不是一局定胜负,那每局押多少,怎么押,便有些讲究了。
“那你是庄家,还是我是庄家?”
“老贼”笑了笑,道:“当然摇骰子的人是庄家,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如果你不愿意做庄家,倒也可以把骰盅丢过来,我来做庄家,也行。”
梅想了想,道:“好,我来做庄家!”
梅是不愿意把摇骰子的权利让出去的。因为只要骰盅到了对方手里,他还真的不放心,对方会不会做什么手脚呢。自己摇骰子做庄家,唯一的缺点,就只是不能控制下注的数量多少罢了。
这关系到两人一生命运的赌局,终于要开始了。
但双方的神态却是截然不同的。
梅这边是紧张得甚至要冒汗的姿态。他整个人都很火热,但偏偏却又好像挺享受这样的感觉一般。
他这一生,可从没赌过这么刺激的赌局。
而另一边,那“老贼”则是气定神闲,什么也不关自己事情的样子。的确,作为假冒者余冰来说,就算这一把输了,大不了就终身禁赌嘛,本来他这个人,也就是很不喜欢赌博的,刚好有个合理的理由了。
梅把骰子摇了起来,他的眼睛盯着“老贼”的眼睛。但“老贼”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骰子摇呀摇,终于重重地落到了桌子上,发出震人心魄的一声响。梅的手离开了桌面。
但那“老贼”丝毫也没考虑一般,道:“小。”
他把一颗筹码丢了出来,放到桌子中间。
梅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骰盅。他甚至觉得自己摸着骰盅的手,都好似在颤抖一般。
骰盅被打了开来,“哈哈哈,四四六,大!”梅高兴地惊呼起来,伸手就把前面的筹码给拿到了自己面前。
“老贼”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手往前面一摊,示意赌局继续。
梅又摇了一轮骰子,这一次“老贼”也是很快就下了结论:“小。”他这次丢出了三枚筹码。
“哈哈哈,五五六,还是大!”
梅又拿过来三枚骰子。现下,他已经有14枚筹码了,而“老贼”那边只剩下6枚。胜负优劣势,差别很明显。现在他也终于放松了一点警戒的心态。
他又摇了一轮骰子。
但这时,“老贼”却像是个过来人一般,说教道:“年轻人呀,你跟我的差距,那可不是一点两点的。这一局输了以后,我希望你能看清这世界,好好地遵守赌约呀。”
“快下注!我倒要让你这老赌鬼终生戒赌!”梅有些厌烦了这说教的台词,不客气地说道。
真是的,这老头子是什么东西呀。明明是落后的一方,却搞得他好像马上就要赢了一样。
这一回,“老贼”直接拿出来五个筹码,往桌上一推,道:“这次我多押点,直接放五个筹码吧。”
梅也精神了起来,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道:“那你要押大,还是押小?”
“老贼”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像是小孩子在分析问题一般,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已经押了两把小了,却开了两局大,这一把按理来说是开小的机率会大一些。但赌局上的东西,可不能这么头铁,有时候你觉得明明会开小的,它却也偏偏会给你开个大的。”
他好像一下子竟没了主见一般,一直犹豫不决。
但“老贼”此时的手,在赌桌下可没闲着。他的手放到这冰桌的桌面底下,才碰到桌身这里,自己的异能就施展了出去。以他的异能能力来说,这冰桌并不大。他很容易就让自己的异能透过了桌面,作用到了那三只骰子的身上。
这几个骰子都是他自己制造的,所以他能感受得到骰子底面与桌面接触那里,骰子们都分别是几点。
知道底面是几点,也就是知道骰子上面,真实的点数,是几点了。
所以“老贼”现在不过是在演罢了,如果他演得不够真实的话,那梅倒还会起几分疑心哩。
当然啦,虽然有这一手出千的手法,但“老贼”可不会每局都使用,他也只决定在关键局用出来罢了。若不然的话,每局都赢,未免也太可疑了一些。
“这一局,我押一局大好了。”
最终,“老贼”这样选择。而骰盅开出来后,当然就是大了。三个六点,大。
局面一下子就改变了,“老贼”这边是11个骰子,而梅那边只有9枚。
“这一次,我押5枚吧,小。”
“老贼”这次没施展异能,又赢了,看来运气不错。
眼看着梅那里只有4颗骰子了。
“看来你做庄家,运气不怎么样呢,要不要由我来做庄家,你来赌玩玩看?”
“哼,不用。”
梅继续又摇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赌局的过程还是比较曲折的,后来梅又赢回来一些,甚至最多时还占到了上风。但关键局“老贼”又施展一次异能之后,又一下子把颓势扭转了回来。
两人又赌了二十分钟左右,最终,梅把最后一颗筹码给输了出去。
他像一个失去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失了魂地直接坐到了那冰凳子上。久久不愿说话。
室内,是空气那尴尬的安静。
“老贼”虽然很讨厌赌博,但他此时却也有几分动容。一个人,眼看着就要失去了一生的嗜好,那是何尝痛苦的事情?一只鸟如果不能飞,一条鱼如果不再会游,那他的一生,还会有很多意义吗?
顿了一下,“老贼”还是觉得自己该狠心一点。但他的语气已很缓和,他仍是站着,稳稳地说道:“你输了。但你输得并不冤,因为在这个冰室里,输给我的老赌棍已实在太多太多了。”
他本想安慰他,没想到梅竟开口说道:“你还愿意安慰我么?你赢了。你本可以再嘲讽我一番的。”
他的眼框是红着的,很显然,他为自己之前所说出的狠心而具有攻击性的话而深感歉意。
“老贼”倒是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里叫做‘清风吧’吗?这个赌场,我本就是想让进来的人,从这里走出去以后,从此两袖清风,不再去沾那赌博的事情。”
“老贼”开了口,竟像是停不下来一般,继续说道:“我也赌了一辈子了。在一只脚快要踏入棺材的年纪,我好像慢慢地,再也不能从赌桌那里得到像以往一样的快乐了。有时候我在想,我继续这么赌着,到底是它真的能让我欢喜?还是我只是觉得自己习惯并且擅长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一直在赌桌旁边混着呢?”
“相信你也跟我一样,长久在这个圈子里,也看到很多输了钱背上高利贷的人,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只要你不出千,正常情况下,十赌九输。那个赢了的钱,也不过是今天赢了,过段时间再送回赌场这里而已。所以你们麻将七兄弟,也深深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你们不能只为赌客,你们也要经营自己的赌场,这样你们才能赚钱。以赌养赌,用别人输来的钱,去养自己的赌博的嗜好。”
“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有意义的吗?当你看到那些背上了高利贷的男人,被抓起来关在小黑屋里打,然后逼着卖房、卖车,离婚,无力抚养老人和小孩,甚至被砍断手指、脚指,你觉得这样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吗?当你看着那些被逼着去做娼妓的女人,就是因为欠了还不起的高利贷,过起了原本自己所最为不耻的生活,你觉得这是有意义的吗?”
“老贼”长长地说出了自己思索的过程和结果,所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又说道:“所以,我才创了这个‘清风吧’。我想说,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这些老赌鬼们,可以试一下那些无趣的新生活。”
“也许,那些无趣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枯燥。也许,换了一种方式以后,我们也仍能过上没那么精彩,但却无愧于心的人生。”
“这个问题,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柔声说道。
然后同时,他也厉声说道:“不过道理归道理。你可别忘了,在这赌桌上,你我是有赌约的。现在你输了,愿赌你可是要服输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的硬气。
然后,他一个转身,就往那大厅后面的后室走去。
就只留梅呆在原地,一直没有言语。
当晚,过了很久,梅才走出这个大冰球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