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上了马车,前往位于“城外”的东海居士的住所。
说是城外,但是实际上距离东海郡城远得不止一星半点,几乎到了海边一带。他们坐着马车,刚刚出城。
“三位是要去谢丫村那边是吧。”
庄赦看了眼车中另外三人,可能车夫没有看到身形娇小的姜小幺?把他们当成了三个人?他展开闫文匡给他的地图,简单地扫视了一圈,点点头“是的,谢丫村那边。”
“好嘞,咱是走大路还是走近路?”
“呃,去谢丫村的路上有匪众么?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小路。”
“倒不是近路有山大王,”车夫对车斗中坐着的三个人说道“就是,那条小路不太吉利。”
“不太吉利?”听到这话,庄赦好奇起来,他作为钦天监的官员,对于这种事情一向有着还算敏锐的嗅觉,如果一条路没什么理由就被称之为不太吉利的地方,那八成是出过什么大事“这去谢丫村的小路上,出过什么事儿么?”
“这位官人,这就是您有所不知了,前几年陛下遣厂卫在这边搜捕乡野巫祝,不少人都是吊死在这边这条小路的树上。”
“啊?为什么?一般不都是在城里处死么?”
“在很多县城周围抓到的巫祝都是直接拉到城里处死的,后来事儿就闹大了,很多年轻姑娘也都被抓走砍头,结果不少人就都躲到谢丫村那边了,后来朝廷的人一到,几百人都吊死在这边的小路上说是要以儆效尤。。。听说,这边经常能听到当年吊死的小姑娘的哭声呢。”
庄赦转向旁边的孙盘“孙老哥,有这事儿么?”
孙盘点点头“的确听说过,不过了解的还不细,不太确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走大路去谢丫村那边还要绕上一段,很多从谢丫村那边运鱼进城的,都是走这条小路,”车夫随口说道“不过一般赶路的话,很少走这边,这边林子密,有的时候还有狼。”
庄赦皱起眉,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他听过闫文匡对于那天驱魔仪式的时候,对于那个怪物的描述。
那个怪物,就像是一条白鱼和人的结合体,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伤口中还流出了无数细长的线虫。那种东西,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那些被野兽般的巨爪撕开喉咙,尸体被吃掉大半的守卫和侍从的存在,他却无从否认。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那些传说中的神怪妖魔?
“国之将亡,精怪作祟。”
这时在那一瞬间突然浮现在他脑中的一句话语。
“云姑娘,有些事我想问您一下。”庄赦对于这一切突然好奇起来,而云陟明身后潜藏着的秘密,似乎能够解决他的许许多多的疑问“那天,在郡守府的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陟明还没开口,旁边的姜小幺却开口了,她颤抖着低声说道“不能走这边。。。”
“为什么?”
“这边有他的眷属,有君上的臣子。。。”
“君上的臣子?那是什么?”
庄赦这样一问,但是姜小幺却突然不说话了,缩在车斗的角落里,颤抖着,口中不断嘟哝道“残月,残月将升。。。大梦先醒。。。”
云陟明也一直沉默着,似乎一直警觉着周围的什么东西。只有庄赦和孙盘两人感到格外地莫名其妙,孙盘作为一名老兵,在战场上也算是功勋卓著,但是现在却没有半点“危机感”。即便他看着姜小幺和云陟明的样子,感觉有些不对劲。
太阳渐渐西沉,姜小幺缩在车斗的角落里,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血红色的残阳往世间万物之上洒了一层鲜血,那难以言明的腐臭从道路两侧慢慢地缠绕上众人的身体,就像是几万石腐烂的臭鱼和尸体混在一起,连爱好腥臭的野狼和秃鹫都不敢近前。
庄赦望向林子两侧,果然看到了一个个用绳子悬在林间的巨大布袋,那布袋已经变成红黑色,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一看就知道有些日子的破麻布袋子,居然还保持着完整。
如今,是盛夏时节,那股子恶臭愈发地扰乱着人的心神,路边的阴影之中不断传来仿佛苍蝇贴在耳边低鸣的嗡嗡声。庄赦想要望向那嗡嗡声的源头,却发现一闪而过的几个光点突然消失了,像是野兽的眼睛闪着脓浆一般的黄绿颜色。
他愈发地觉得走这条小路是一个无可置辩的错误,走大路可能要耗费上两天一夜的时间,但是路上歇脚的驿站或是野地中的客店,姑且能保证干净整洁而且安全,但是如果真的他们要在这密林之间过夜的话,恐怕什么时候被狼撕开了喉咙,都不知道。
“三位,咱是连夜赶路还是在路上歇一下?”车夫突然回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庄赦低头思索起来,但是那股恶臭就像是卡在他大脑中的一块碎石,让他难以保持通畅的思绪。他的本能让他不想在这里停留哪怕一秒,便开口道“夜里继续赶路吧,如果你累了就让孙老兄替你赶一会儿车。”
那车夫笑着点点头“谢谢老爷好意,那咱就连夜往谢丫村去,大概明天太阳出来之前就能到。”
马车在路上飞驰着,没过一会儿,一轮半满的明月就已经选在了空中。但是这月亮却不似往常那般泛着柔和的黄色光芒,透过叶隙洒在众人身上的,反而是某种令人感觉诡异的青蓝色微光。
这种诡异的青蓝色光芒让庄赦愈发地不适起来,他顿时想到了许许多多不祥的可能性,便急忙从自己的行李中掏出了一本册子,这本册子上,记载着许多钦天监的熏香方子和画符辟邪之类的内容。虽然这些东西未必有效,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至少能让他心中多少舒服一些。
他把包里随身带着的一块香用旁边小提灯里的灯火点燃,然后放在随身带着的铜香炉里,这股子草药味道的馨香虽不能压制住那些笼罩众人的恶臭,但是多少能让他心神不是那么慌乱。
“林子里,有东西。”
云陟明低声这样说了一句,随后直接拔出自己腰后的那把白玉短剑,而听到这样一句话的孙盘,也皱起眉,他的确听到了树丛中的窸窣声,但是却并没有感受到“杀意”。看到云陟明这幅样子,虽然觉得她可能有些紧张过度,转念一想,如果树丛中的那窸窣声对他们没有敌意,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呢?
孙盘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好拔刀应战,但是树丛中却并没有窜出些什么诡异的东西。似乎是香的缘故,庄赦越来越困,最后甚至哈欠连连。
“庄大人,云姑娘,您二位要是困就先睡吧,我守夜就行。”
庄赦和云陟明对视一眼,看着面前的孙盘,庄赦微微点点头,闭上眼,而云陟明也抱着黑猫闭上了双眼。旁边的姜小幺口中,不知唱诵着什么调子,但是隐约间似乎听出好像是哄孩子睡觉的那种歌谣。
童谣的内容,似乎是岱州的本地方言,听不真切,但是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让他慢慢地沉浸其中。刚刚对周围树丛中的窸窣声和恶臭味道的警惕,如同沉入大海中的人一般,被寒冷包裹起来,一点一点地完全被分解。这种不知来源的安心感,很快就没过了他的大脑,这种安心感如同浑浊的浆汁一般,淹没了他的神魂,很快,他便陷入了仿佛窒息一般的睡眠之中。
就像沉入了深海,求生的本能被慢慢地剥离,不会呼吸,不会挣扎。带着咸腥臭气的海水就这样疯狂地灌进他的喉咙,他却没有半点反应,仍然缩在冰冷之中,不知何时,似乎有一个存在不断地摇晃着他,就像是咬住了他的海鱼一般。
终于,在某个时间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力量拎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强行从水面下拎了出来。他像差点溺亡的水手一般,咳嗽两声,微微睁开眼,看到了焦急的云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