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令陈邻没想到的是,他在板牙家门口喊了好一阵子,都没见板牙出来,反而是这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的院子里各有人影被惊动。这些人不论男女,就连捧着饭碗的半大小子全都兽皮覆身,而且蓬头垢面,让陈邻很难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洗漱一下?
满仓和大熊也在这些人中,见到陈邻后从各自的家里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小先生”的叫来叫去。引得各家院子里的人一起看向陈邻,很是恭敬地问候着“小先生”。
“小先生找板牙?”值得一说的是,这些人家的围墙也很低矮,陈邻站在院外还能比围墙高出一头。满仓见陈邻点头,向他道:“板牙哥找了岁虎和富贵,刚才出山买盐了,已经去了好一阵子。”又嘀咕道:“把自己浑家扔来了我家,要我浑家帮忙照顾呢。”
陈邻有些愕然,这板牙的动作还真不慢。其实想想也就了然,他刚才沉浸在心事中,如今看看天色,学堂里放了学,如今已经快要午时了。
因为要将盐留给板牙,好让他有力气做事,板牙的浑家已经瘫在床上近一个月。如此情势,由不得板牙怠慢,因此听了陈邻给出的建议,不管能不能行得通,板牙都要去试一试。
“可板牙没有带兽皮啊?”陈邻指了指板牙家屋檐下挂着的兽皮问道,“难不成是用药材去换盐了?”这倒是有可能,因为药材体积小,论斤去**兽皮还贵一些。天坑地界兽皮并不贵,陈邻只是一介普通小兵的时候,在大帐里睡觉身下垫的就是兽皮。
“那日遇上小先生的时候,是我们正好又一次去换盐。”大熊说话有些嗡声嗡气,而且也因为没有盐,声音里显得中气不足的样子道:“那里附近有一座很隐秘的山洞,我们回来的时候把兽皮药材都藏在山洞里了。”
原来是这样。陈邻点点头,向两人说明了要去找那处红土断崖,准备制一些盐的事情,令这两人面面相觑好一阵子。那处断崖他们当然知道,因为他们打猎时常在那里设伏,围捕一些去那里舔舐断崖的野兽。
直到陈邻推出了陈芳这个师父之后,满仓和大熊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振奋起来。按陈邻的要求取了两口铁锅,镐和干净地布料,随陈邻一起上路。
陈邻此时当然不会客气,又找他们要了合脚的鞋子和干净地兽皮衣。甚至还将他的短匕交还给他,当然百炼刀和黑马被板牙带走了,百炼刀用来防身,黑马是他们用来驮东西的。
满仓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本是没有名字的,直到陈芳来了之后,才给起了归隐山庄这么个让人酸掉牙的名字。
名字也就这样了,但地方确实很美。入冬的第二场雪下了之后,向着红色断崖的这条路上,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入眼的都是一幅写意山水画。
黛山,松林,白雪。间或有越冬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在山间惊起纷纷扬扬的白雪。如果无需为生计发愁,归隐就归隐吧。陈邻感觉,如果有盐,一手抓着卤好的肉一边看着眼前美景,生活倒也算是惬意。
“大熊你刚才说什么?”陈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齐膝的雪地山路上,心中一动问着大熊道:“你说我师父是五个月前来到这里的?”
陈邻很擅长与人打交道,要不然他十四岁进入历州城,如何去招揽成年人当手下?至于当他打下了地盘,特别是整合了历州城东码头之后,很多事情交给陈森和陈磊去做,是因为他怕这两人自卑成了习惯,有意去历练他们的。
此时在去往红土断崖的路上,陈邻很自然地问起了自己那个师父陈芳的来历。
“是啊,陈先生可真是仙人啊!”大熊身体其实很消瘦,论起健康情况,其实根本没法跟陈邻比的,虽然陈邻也一副营养不良身材矮小的样子。
只听大熊道:“当时狗儿刚发病,陈先生第二天就赶来了,并且几乎是从那道台阶下飞到王李氏家门口的。”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大熊说起这些事仍然啧啧有声,道:“而且王李氏后来向大家说得有模有样,陈先生进了屋子,直接两根手指点在狗儿的眉心!然后,狗儿的身体就不再发抖,本来已经臌胀成球的身体也恢复过来。”
“唉,也不知道狗儿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遭这么多罪!”满仓在一边道:“狗儿三岁上,王大哥出外打猎被凶兽所伤,都没等回来就死在了半路上,如今狗儿又这样……”满仓想起狗儿的病情黯然地摇了摇头,一副很是叹息的样子。
满仓的这种神色,才是作为旁观者最正常的反应。陈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起师父对狗儿流露出来的那种,绝对超过了医者对病人正常的关切,令陈邻更加笃定,师父很不正常。
再联想起陈芳是五个月之前才来的归隐山庄,而如果他假设地再大胆一些,五个月之前会不会是郧阳城南城墙倒塌的时候?
“郧阳南城墙的倒蹋,与为师也有些关系!”陈邻不由得想起了陈芳昨晚说过的这句话。如果他大胆一点,相信了师父的这句话呢?
“呯”地一声,接着哎哟一下,陈邻抱着左脚原地跳了好几圈。听着陈邻中气十足的吱哩哇啦,大熊和满仓二人只站在一边傻笑。待陈邻左脚的剧痛有所缓解,看向他刚才踢中的地方,却是一坨拳头大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被这寒冷的天气与地面冻在了一起。
这里原来覆盖的厚厚的雪被风吹走了,行走在上面不用高抬腿那样费力,陈邻刚才有些走神,一脚踢在了上面。
大骂一声晦气,陈邻抬眼看看刚才还算赏心悦目,如今只觉异常无聊的满眼山水画,问二人道:“不是说十里之外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
大熊傻呵呵地笑一笑,道:“按他的话来说,陈先生说的十里之外指的是直线距离。”
懂了,陈邻当然知道直线距离是什么意思。话说在历州军中,林冲教授他们看地图的时候,就说过记里鼓车法和鸟瞰法。陈芳所说的直线距离,就是鸟瞰法,比记里鼓车测出的实际距离更直观,也更坑爹。
因为陈邻他们现在走的是山路,爬上爬下不说,有时候还要迂回折返着走一阵。这样下来直线十里的距离被实际走出百里都不奇怪。
而刚才听了大熊和满仓对师父的介绍,陈邻感觉自己有些可笑的,想要大胆一些。如今很想早点制出盐,然后回去再向师父求证一下,哪里耐烦在这里磨蹭时间?
强压下心里的烦燥,陈邻三人继续上路。归隐山庄里的住户,有些人家已经住了好几代,如板牙祖辈。有些是最近这些年才来的,如富贵。富贵姓甚名谁已经没人在意了,只知道他之前在郧阳军中当过伙长,因为什么事情杀了上官然后逃进山中的。
归隐山庄当然不止板牙满仓这几个成年男人,还有两个小队各五人,前几天还没下雪的时候去打猎采药了,如今可能被困在了山林深处。
但是看满仓和大熊说起此事很随意,就像满仓说起,前几年他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却因为太缺盐浑家奶水不够。两个大胖小子又相继离去,而满仓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似这里的人,比陈邻这个刚从战场下来的人,更熟悉生死。
不过对于这一点,陈邻很快就想到了其中关窍。这个二十多户人家的归隐山庄,规模与陈邻出生的落溪材差不多大。但归隐山庄里,没有老人!?
在这个三十岁就可以自称老夫的世道里,陈邻在村子里见多了三十几四十岁抱孙子的人。而刚才他站在板牙家门口叫喊的时候,各家院子里出来的人,除了半大小子,就是那些年轻力壮者。这里,不适合老人生存。陈芳是个例外。
陈芳说的十里之地,陈邻三人走了足足三十里。等赶到地头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时末。冬天天黑的早,阳光又有林木遮档,所以当陈邻看到这块红土断崖时,还以为来到了黑土断崖。
此崖高十多丈,宽五六里,将整片的松林一分为二,随着断崖向里面不知多深处一直延伸。凑近了看时,陈邻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野兽时常来这里舔舐了,因为断崖上不时会出现一些白色的贝壳。如今断崖表面已经被舔舐地很是光滑,摸上去甚至有些许温润。
满仓和大熊都眼巴巴地看着陈邻,他们守着这里也算有些年头了,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这些红土制盐。
陈邻只好手把手的教他们,以镐敲下巨大的土块,用锤子粗略地咂碎。支起锅捡来柴禾以雪融水,将碎好的泥土混进水中融解,然后以布过滤。将滤出的水在另一口锅里重新烧滚,以锅底下的木炭重新过滤,滤出的水又一次烧滚。
如此反复,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大熊突然中气十足地指着锅底糊状的一小坨,大喊着:“成了!这是盐!”
这是盐,陈邻在历州城看过糖商制糖的过程,也听盐商说起过泸池盐场的制盐过程。只是刚才足足十斤的一大块红土,费尽手脚却只制出了不到一两盐,这付出与收成差距太大了!
不过大熊和满仓却欢天喜地,还没等盐彻底析出来,就伸着黑色的手进入锅里蘸了一下。接着在陈邻臭着脸怒视下,各自将黑乎乎地手指塞进嘴里……
明明吃地是盐,二人却各自作出吃到糖的表情,令陈邻一阵反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