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清亮，一匹黑马自夜色中破出，背载两人但踏蹄极轻，卷着落叶飞拂入无人的小巷。

武小异本来想在黑马跳下矮山后进行拦截，然而万成誉太过了解书院附近的地形，在错综复杂的曲径间一绕，竟然真将大同小异给甩开了。

穿过数条寂静的巷子，眼前忽然雾气氤氲，星星点点的渔火在隐隐的棹舟声中摇晃。

快马不停，一路沿着河岸向西奔去，竟似要腾入云雾中一般。

“拳茧，你不问我要去哪儿？”穆因音缩在他的双臂中，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你怎么不问我想带你去哪儿？”万成誉心中没有目的地，只想一路策马奔跑，似有远方在面前展开。

“我想回家，你将我送到来纱胡同可好？”穆因音记得那条胡同边上有一间著名的饭庄自在楼，那日她掀开轿帘时，曾见到祝酒正冲楼上的人笑着。

从自在楼到戚家不远，这段路她都记得清楚，已经在外磨蹭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按着原定计划悄悄地回去了。

祝酒难得喝醉了，两眼泛着血丝，他手中的杯子刚放下就又被斟满了。桌上摆着天南地北的菜，什么燕窝白鸡丝、奶汤鲫鱼、挂炉鸭子、八宝奶猪火锅，碗碟一个个摞得东倒西歪。

“都说祝兄弟千杯不倒，这第一千零一杯，不知道敢不敢喝呀？”

桌上坐着五人，其中三个是入梦船那日与郝多钱在一起玩乐的纨绔子弟，另外两人便是祝酒与柳裁烟。

“你们尽欺负他，这杯我来喝，反正我喝与祝哥哥喝是一样的！”柳裁烟歪头一笑，伸手拿起酒壶就要仰脖干了。祝酒连忙阻止她，柳裁烟手一斜，酒水就汨汨流进了他的嘴里。

“祝兄弟果然好酒量！今晚聊得真是尽兴！如果戚即安多提拔提拔你，滚滚钱庄早就与逢昌联手了，一官一民，一正一野，岂不把整个江南的银子都吞进肚子里！”

祝酒已经辨不清是谁在同他说话，只觉得这话听上去也不无道理，心头一难受，竟弯腰呕了起来。

柳裁烟取出衣上系着的帕子替他擦着，还不忘在他耳边吹道：“祝哥哥可是今非昔比，连吐出来的都是山珍海味，又何苦听人差使，偏要折了自己的富贵运呢？”

“二少爷将我从赌坊里救出来，是伯乐，更是恩人。”祝酒甩了甩头，稍稍恢复清醒。

“其实你我都只是工具罢了，当初相中我这匹野蹄子的不也是你那位伯乐吗，可你看看他现在是怎么对我的？最终真正驾驭得了我的，还不是祝哥哥你，你比他可强多了。”

自在楼门前，入梦船的轿子很是显眼，几个小贩已经在轿子旁排着队等着，就待搭乘轿子的富贵主儿出来多赏他们一口饭吃。

万成誉扶着穆因音跳下马来，想拿几本书借给她充当再见一面的借口，恍然发现书箱被忘在了矮山的小亭内。

他将自己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了黑马上，难不成要将玄影塞给她？

玄影忽然一惊，马尾重重扫在万成誉肩上，只见穆因音忽然搂住它的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一匹精致华美的轿子悠悠地抬过，随行的换班轿夫不住地轰赶着追在轿子身后的摊贩们。

穆因音拨开眼前的马鬃向轿子看去，刚刚一起迈入轿子的是祝酒和柳姑娘！他们两个本来就如此亲密的吗？戚即安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复杂麻烦，他看着聪明却对这些潜在的危险毫无察觉吗？！

“穆小姐…”万成誉递过玄影的缰绳。

“拳茧，多谢了，我们有缘再见啊！”穆因音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挤入人群中。她是多么想跟上那顶轿子探个清楚，无奈沁儿还在会汐榭等着配合她演戏。

戚家大宅的灯笼在风中震晃，照得人影憧憧，像一部惊悚片的开头。

她探头看见武大同双手叉腰站在正门口，而其他的边门处也都突然多了两个护院立着，动静不算大，但显然会汐榭的人已经开始找她了。

穆因音沿着院墙绕到一棵大榕树下，这棵百年老树一直存活到古书结尾，但最终还是被泼满红油，砍断在碎墙之上。

哎，不管它是否能逃过最终的命运，但现下先助自己一臂之力吧。

穆因音今日出发时吩咐沁儿藏两块垫脚的石板在对街的银铺后门处，她找到石板搬来放在墙边，但显然沁儿对翻墙这类事很不熟悉，不平整的石板叠在一块摇晃不已。

穆因音刚踩上石板，却听身边低咳一声，只见拳茧忽然出现，他两手撑在墙上，蹲低了身子，正笑着看向她。

“你跟踪我？！”

拳茧避过她的视线，并没有否认。“快啊，你是想被人发现，还是觉得这姿势很好看？”

穆因音一边低声道谢一边踩上了他的肩，拳茧一站直身子，穆因音在他肩上一跳，上半身便挂到了墙上。

可恶…还差最后一口气。如果用脚蹬墙的话，在那么粉白的壁上留下脚印，任谁都会知道有人从这里翻进院里，下一回想再抄这条捷径就难了。

穆因音两脚相互踢着，想将鞋子蹬下来。只听得墙下一声轻笑，鞋底被人一托，她终于攀上了树干。

“回来了吗？！”戚即安在书斋内来回踱着步，白竹骨扇被他捏得汗津津的。“满儿你不用守在这里，去院门处等着，一看到二少姨娘就来告诉我。沁儿你给我留下！说不出她去哪儿了就不准走！”

都已经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二少姨娘了，哪里会差自己一个。满儿撅着嘴，准备往丫鬟的房里走去，她刚穿过玉兰花林，只见林后有身影一动，一抹熟悉的青色在黑暗中一闪。

满儿当即悄悄跟上，青素缎的披风飘进二少姨娘的房里，不一会儿穆因音脱了披风走了出来，她看上去神色紧张，手里抱着一只红木盒子。

糟了，自己在树林里蹲了好久，终于把满儿引来了，可沁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