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镜子已经换成新的,镜中人却久久未能上妆。柳裁烟的五官仿佛是戚即安的陪衬,没了他,看上去竟令她自己都感到厌恶。
如果她早些知道戚即安喜欢的是素淡无味的样貌,哪里会让穆因音占了先机。桌上的胭脂粉膏、珠翠首饰像一个个捂嘴窃笑的罪魁祸首。
“裁烟,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珠帘被掀动,祝酒戴了顶如意帽,栗色的亮纱马褂衬得他气色很好,腰带缀着一只绣着仙鹤的平金袋子,就连靴子都用绣线纹上了祥云的图案。
柳裁烟在镜中瞧了他一眼,勉强牵出一丝笑容。他以前站在戚即安身边时也是这副寒酸的模样吗?
祝酒浑身沾着细雨,他的怀中护着一只小锅匆匆赶来,根本空不出手来撑伞。
锅盖一开,悠悠冒出香味和热气来,阴冷的雨天显得惬意而温暖。
“这四物茶汤炖鸡传说是隋唐时代长孙皇后调理身体的秘方,我劝了自在楼的厨子好久,他们才愿意按着方子炖出这么一锅来。”他轻轻推开桌上的胭脂盒子,笑着舀了一碗鸡汤放在柳裁烟面前。
戚即安曾经这样为穆因音做过,祝酒便记在了心上,依葫芦画瓢但求搏得一笑。
柳裁烟抬起手,绕过香气四溢的碗,取来胭脂涂抹在脸上,屋内的气味登时变得复杂起来。“你最知道我的补品是什么,又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她的脸上的妆上了一半,毫不介意将不完美的面貌呈在祝酒面前。
祝酒默默盖上锅盖,怕鸡汤凉了。她的补品是戚家大大小小的动静,是二少姨娘的八卦,是戚即安的讯息。“近来二少爷很少出入烟花场子,许是钱庄事务太忙,一时抽不出空交际。”
“那昨夜郝宅里的一出好戏,你知道多少?”柳裁烟笑着转过身来,动作娴熟地握上祝酒的指尖。她自认这手势很微妙,既亲近暧昧,又若即若离,真真进退皆宜。
“你喝了鸡汤,我才告诉你。”
祝酒试着模仿戚即安与穆因音的对话方式。几日前,在书斋内他听得的二少爷的原句是“你喝了药,我才允许你继续接近我的书架。”然后二少姨娘就皱紧眉头,仰脖喝了下去。
虽然祝酒已与柳裁烟几度共赴巫山,但她的心始终系在二少爷的身上,如果自己多学着戚即安的样子,或许能令她对自己改观吧。
柳裁烟忽然冷笑了一声,将刚戴上的耳坠摘了下来扔在镜子前。“不想说就别说,还有大把人想着要在枕边与我畅谈,不稀罕少你一个。”祝酒见柳裁烟板了脸有些慌乱,忙将耳坠拿起替她戴上。
每次来入梦船见她,祝酒都要有所准备才成,他尽量筛选出一些与戚家生意无关的消息说给她听。昨夜一听郝戚两家出了事,今天一大早他最先去了戚家,没见到二少爷,但还是向家仆们稍稍打探了一下。
“郝老爷带了一队见过现场的家仆去到戚家,据说两家争论了一夜,最终决定私了,不交由官府处置。”
“郝多钱虽然没死,但这祸闯那么大,戚老爷是怎么罚两人的?”柳裁烟从珍宝匣里挑了一支最精美夸张的簪子出来。
“说出来很难令人相信,戚老爷没做任何处罚,据说还因为二少姨娘的事指着郝老爷的鼻子骂了几句。”
簪子还没完全插入发中,柳裁烟手一松,簪子倒头摔在了地上。戚即安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劝得戚启墉放过了那个女人!
祝酒新拿了一个碗,重新舀了一碗热汤。“这件事在戚家已经翻篇了。喝汤吧,快尝尝味道怎么样。”柳裁烟忽然站起,撞开祝酒,一脚踢开簪子就向外走去。
她不信郝多钱会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柳裁烟猜错了,戚即安真的什么也没做,甚至他也对戚启墉平淡的处理态度感到讶异。
戚启墉、戚青出、陈总管和吴管事四人昨夜未曾离开过谦善厅,热茶一杯杯端进去,碎瓷一堆堆扫出来。
郝家连夜放出逢昌钱庄银库亏空的信息,今早起戚家正门便十分热闹,陆续进出了许多人,大多是富户派来传口信、探消息的家仆和与逢昌连号的钱庄大当家们。
戚家陷入忙乱中,显得会汐榭越发宁静。
穆因音被要求躺在戚即安的榻上。他坐在榻边,昨夜利落捅刀的手正点着药膏在她的脸颊轻轻涂抹。
“还疼吗?”戚即安摊开双手,将她的脸捧在掌心,穆因音不由将脖子一缩。“别动,温热的药膏见效更快。”
穆因音颤动的睫毛扫在他的指尖,嘴唇被他的手夹得微微嘟起。“你真奇怪,上药膏为什么要我躺着?”
“舒服吗?”
“什…什么舒服?”穆因音琥珀眸子一震,只觉得戚即安的掌心好热,烧得她整张脸都烫了起来。
指节不轻不重地叩落在她的额头上。“我指的是枕头。”
穆因音扭了扭脖子,记得上次发烧时戚即安的硬枕硌得她生疼,而现在垫在头下的是一只圆形的软枕,里面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我让张大夫选了适合你的助眠药材和天然的香草放在一起做枕芯,再裹了一层薄绒在外面,冬天睡应该不会觉得热。舒服吗?”
戚即安对这只软枕费了很多心力,无论是气味、软硬、高低,都调整到他满意的程度后才拿出来让穆因音试一试。他托起穆因音的脖颈,将软枕的位置摆正。
“我会垫枕头,又不是小孩子。”穆因音小声地嘟哝着,脖颈被他的手一触,一阵酥麻便顺着背脊贯穿全身。
“是吗?可我昨夜怎么见到有个人在挥着匕首劈花瓶呢?记住,匕首是对人用的。”
穆因音咽了咽喉咙,戚即安在说着这些话时过于平静,让她隐隐觉得恐怖。“你…杀过人吗?”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没有。杀人只是将问题抹盖,并没有真正地去解决。”见穆因音紧绷的神情松了下来,戚即安笑着半真半假地说道:“更何况敌人若是死了,便失去了看着他们受到伤害的乐趣。”
戚即安转身走到桌边。穆因音看不见他手中的动作,那挺拔的背影让人觉得温暖而安全,却又透着复杂与危险,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戚即安的指腹擦过匕首的刀尖,正是穆因音昨夜藏在袖中的那一把。这把匕首打造地很细巧,刀柄短,刀身薄,对这把匕首的拿捏方法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手指一翻,像在拨弄白竹骨扇一般轻巧。匕首的柄端对准了他,那里赫然印着正天会的记号。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至少,在你我合作的期限内。”
“这样的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又不是小孩子,一定会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