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即安提早了时辰登船,然而柳裁烟却更早地就在码头边等着他来,一路笑着将他领向三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间,还未走至,穆因音曾巧拨千斤的画面已经在他脑中忆起。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亦嗔亦娇…
她就在这里,可…
“即安,你眼神怎么总是飘向别的地方,你看看我呐~~~“柳裁烟两手搂住戚即安的脖子,就差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祝酒,你过来。”
祝酒听得召唤,一走近戚即安,柳裁烟便变了脸主动跳开。她的视线虽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耳朵可留意着两人的对话,然而只能模糊听见祝酒两声回应。
一声甚是犹疑。“能...”
一声着实肯定。“好!”
祝酒向柳裁烟作了个揖,礼数周全地退到一楼舫厅。柳裁烟瞪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即又贴上了戚即安。
“即安,你宁愿和男人说话,都不愿同我多说,我不开心。不如你把那些话说给我听听,让我评一评有什么事还真是你不能对我说的~~”
戚即安鼻中冷笑一声,但脸上还是多情温暖的神情。“我第一句问他,若你哪一日厌倦了陪笑,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是否还能接受你。”
柳裁烟向来陪笑惯了的脸忽然一沉,手臂渐渐垂了下来。
“第二句,我劝他无论第一个回答是否真心,至少在抵达契州后应该多陪陪你,让他去打探一下契州城中的游玩之地。毕竟等到入梦船开至目的地,你的房间还有你的位置可就要被契州的美人给取代了。到时除了祝酒,你认为还有谁会在乎你?”
“戚即安!”柳裁烟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脸上厚厚的脂粉快被五官挤裂。
“既然你我之间只是生意,那就做得专业一些。此次与正天会谈妥后,银两报酬自不会少你。”
“那穆因音呢?你给她开多少价?!”
两人在通往三楼的阶梯上僵持不前,戚即安看着柳裁烟,都是嗔怒,穆因音是威相,而她只能算是恶相。
他一把将柳裁烟揽入怀里,笑着用白竹骨扇点着她的下颌。“穆因音她一两银子都拿不到,因为我与她之间从来就不是生意,而是…情义。”
柳裁烟第一次想要挣开戚即安的怀抱,可她却凑得更近,戚即安的过去是她的利器。
“相处了那么多年,关于你的过去,我一定比她更有所了解。对于真心,你没有信心,你不懂得,你更是不敢!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教过你,也没有人真心地对待过你,不,或许他们曾经有过,但是结果呢?他们都走了,都背叛你了,祝酒是,你的亲人亦是如此!”
白竹骨扇怔停在她的脸下。
“如果穆因音与我知道的一样多,你猜她可还愿意跟着你?戚即安,你从来都是被丢下的,现在就连我都不会再在乎你。”
沿河的烟花一路点燃,剧烈的爆炸声也震不破戚即安脑中的一片轰鸣。
他能进能退,可以去护,更可以去夺,却唯独无法去改,改变曾经所发生的而他竭力想深埋的一切。
如果穆因音此刻就在身边,是否会出言辩驳,是否会就此解开戚即安心上的枷锁。
她就在这里,可…
“祝酒,我可还能信你?”
“能...”
“替我找到因音,然后一定要保护好她、藏好她,绝不能让她介入正天会的事中。现在我能倚靠的,就只有你了。”
“好!”
***
三楼最深处的石门被推开,偌大的房间内所有的家具都被撤空了,只剩下一张圆桌摆在正中央。
二十个光鲜打扮的男子立在窗前,窗帷则被死死缝在一起钉在窗边。
这些男子都是正天会的人,若是混进在入梦船寻欢的公子哥们中间,还真难辨出真假来。
听得珠帘拨动的声音,一人从内室走出,手里把玩着亮橙色的鼻烟壶。
“三堂主。”正天会成员们齐声道。
“顾哥哥~~”柳裁烟蛇腰一扭。
戚即安始终面无表情,他平复定被柳裁烟掀起的情绪,对顾梓钿的现身视而不见。顾梓钿也是一脸冷漠,两人似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今儿看戚二爷的打扮,不是想闹出一番事情来,就是想正式入了正天会,从此那个什么...近墨者乌泱泱,近赤者血淋淋啊。”顾梓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圆桌上。”李总堂主还在休息,怎么,我们两个的账要不要先算起来?“
柳裁烟讽刺、讨好的话会说,只能圆锦上添花的场子,哪儿敢在双方剑拔弩张时插嘴,当即松开戚即安的肩膀,笑着坐到了圆桌边的凳子上,玩弄这顾梓钿的袍角。
“呵,你我之间的账岂是你这个脑子能算得清的?“戚即安转着扇子,语气淡淡。
“但我的手可以!”顾梓钿一甩手,只见一把匕首飞出,立时将戚即安右肩上的一块黑貂皮毛挥去,牢牢插在了门边的木柱上。
戚即安一动不动,镇定自若,更有心情出言反讽。“难不成正天会人才凋敝,需要一个只懂得耍小刀的人来同我谈洋枪的生意?”
“自然不是。”李银贵笑着自内室走出,他的身高其实很矮,连门上悬挂的珠帘都没有牵动。“哎呀,我在内室里就在和癫子打赌,说这一回是戚大少爷来送命呢还是戚二爷来,看看,又被我猜中了不是。这王八总是背着龟壳走,戚启墉的大儿子就喜欢躲在二儿子身后。”
戚即安淡淡一笑,手执骨扇作揖:“见过李总堂主。”
“不敢!这可真是折煞我!戚二爷可是孟道台一直念叨的红人,这副总堂主的位置可还给你留着呢,以后这总堂主姓戚还是姓李,还未可知呢。”
烟花绽放后转瞬即逝,然而它拖曳出的光影却分外地长,屋内人影横地一扫,戚即安的眼神越发扑朔迷离。戚二爷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从来没有人能识出他究竟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李银贵,别再废话了,谈正事。”戚即安走至门边,两手一摁一掀,拆下一长条木板来,里面的暗格处赫然躺着一杆硕长的洋枪。
戚即安将洋枪重重放至桌上,神色极冷:“验。”
屋中除了李银贵和顾梓钿还沉得住气,其余二十个正天会成员皆脸色大变,这房间已经过他们细心检查,现下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当真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戚二爷果然总是令人意外啊。”李银贵忽然抓起枪对准戚即安,只见戚即安一手翻开黑貂皮袍,拽下腰带一侧的荷包扔在脚前,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呵,拿着一杆没有子弹的洋枪还不如耍小刀的。无论我对副总堂主之位是否有兴趣,正天会的总堂主都应该换一换了。”戚即安骨扇指地:“要杀我,先给我蹲下来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