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即安微微睁开眼,鼻翼翕动。“说。”
“说?这有什么好说的,我都直接给你带来了。”
戚即安站起身快速走至门边,两手抵在门上忽然停了停,随后轻轻向外推开。
霎时间,锦栏花柱,青丝旋舞,软语甜笑,扑面的喧嚣与酒香像那夜黑沉的河水倒灌进屋中来,令他不寒而栗。站在门外的祝酒弯下腰来:“戚二少爷,可是想出去走走?”
“不是,都不是。”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戚即安抑住怒意转过身来,只见顾梓钿坐在桌缘,手上摇着一把白竹骨扇。
扇子是在顾梓钿摁住戚即安时弄掉的,岂料戚即安在叠欢楼中醒来后竟从未忆起过它,要不是顾梓钿连夜带队在入梦船搬运洋枪、拆毁暗室、清理现场,这把骨扇还指不定会落入谁的手中。
“谢谢。”戚即安叹了口气接过扇子,面带愧疚颇为爱惜地擦拭着。这把扇子还真像他一样,是厄运,是不祥。
顾梓钿一把拿回扇子,重重敲落在戚即安的额头上。“扭扭捏捏的,你又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你在想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命大得很,死不了。”
“不要提那个字。”
“好好好…那她就死得了,死了以后一了百了喽。”
啪嚓!
忽然听得屋内传来碎裂声,祝酒撞入门内,只见顾梓钿捂着左脸颊躺在一堆碎瓷和茶水中无声地颤笑着,戚即安嘴唇气得发白,攥紧拳头,肘部微曲,一副还要出手的样子。
顾梓钿朝着身旁啐了一口血水,颇为不屑地说道:“呵,不就是一个你不想碰的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儿是叠欢楼,我手指一勾就给你叫上四五个,无论姿色姿态姿势,哪一个不比那贱货…”
砰!
“你给我住口!”戚即安一脚踢在顾梓钿的肚子上,踢得他岔了气,但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盛了。
眼见戚即安怒火中烧就要扑上去,祝酒一把拉住他的腰想将他拉离开,岂料顾梓钿站起身来抖了抖,态度十分嚣张:“祝小酒,你给我一边儿去,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我今儿就是骨头痒,想和你家二少爷过几招。”
“哟呵,怎么小安安生气了,你瞪我干啥?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你啊真应该早些把那小妾让给我,至少我还能让她在死前逍遥快活,哈哈哈!”
戚即安再也按耐不住怒火,一把摁倒顾梓钿,他们像儿时那般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这两人在他人面前向来上演着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激烈的打斗倒也没有引起叠欢楼内眼线们的好奇。要不是在入梦船上顾梓钿从密道里现身拦住戚即安,祝酒也无法识破两人真正的关系。
小时候彼此还能打个平手,可如今经过正天会磨练的顾梓钿想要打倒戚即安简直易如反掌,不过他有意相让,愿意多挨几拳让他的兄弟好好发泄发泄。
祝酒将桌子凳子搬开,再将碎瓷扫净,收起台几上的镜子和瓶罐,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顾梓钿的用意。看来他以前一直没有被重用,还是有原因的。
戚即安将顾梓钿骑在身下,一手掐住他的喉咙,另一手的拳头就要落下。岂料他握紧喉咙的手忽然一抖,眼神一震,随即立马松手站起身来。“你走吧。”
“被你这样揍,哪里还走得动。不管你乐不乐意,我呀哪里也不去,就这样一直躺在这里。”顾梓钿索性将手垫在脑后,打了个呵欠,呵欠扯得他嘴角直疼。
戚即安将手撑在窗边,头痛欲裂。为什么现在眼前看见的每一个场景,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能令自己想到她。
“孟道台…”
听得这三个字,顾梓钿警觉地抬起眼来,他知道戚即安在挣扎些什么。
穆因音的失踪过于敏感,戚即安必须瞒着戚家和万路镖局,也不能明着让正天会帮忙,不然会暴露他与正天会的联系,现下所能动用的人也只有顾梓钿的几个心腹弟兄罢了。
可孟道台不同,他的势力很强,契州更是他的根据地。现在他与戚即安有要事相谈,若是戚即安开口,他定不会推辞。然而作为交换的条件,戚即安就需要逐步沾手正天会的鸦片生意。
孟道台是一只老狐狸,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不但不主动提议帮忙寻人,更有意阻碍搜寻,就是为了逼急戚即安来与他谈条件。
顾梓钿舔了舔嘴角的伤口,有些害怕戚即安会妥协。
“罢了。”戚即安将扇子收入袖中,看了一眼身上的服袍。“祝酒,替我准备一件朴素的衣裳,我要出门。不过你就别跟着我了,在契州有孟道台的人暗中盯着,我出不了什么岔子。”
原本只要是入梦船停靠的码头,都会人头攒动俨如集市一般。然而今天契州的北码头冷冷清清,官府派兵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大力侦察洋枪的来历,不少商船只得换个码头停靠。
入梦船里一片狼藉,残破的窗帷在风中微荡,镜墙上沾着血迹,无论是谁在镜中照见自己都会心惊。入梦船的老板、伤亡者及亲属无一人敢前来闹事,没有谁敢和严禁的洋枪扯上关系。
对此事背景略知一二的人也三缄其口,毕竟这幕后的洋人、正天会、戚家和亡命反贼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李银贵已将伤亡者的来历调查清楚,该暗中安抚的就安抚,该侧面威胁的就威胁,对这类事他早已驾轻就熟。人都是辨得清利害的,不识相的也就不必将他们当作人来对待。
他更不会放过那群胆敢挑战正天会的反贼,待得知晓他们的藏身之地…呵,自登上总堂主之位后,他已很久没有亲手折磨、残杀过人了,这群无法曝露在外的蝼蚁正能成为他练手的猎物。
“癫子呢?”
四堂主包欢笑上前回应:“他还是疯癫,又跑到我的叠欢楼里和戚二爷闹不痛快了,听说两人今天还打起来了。”
李银贵狠狠喷出一口大烟。“早晚就知道报私仇,真是没出息!要不是看他杀人如麻,心冷如铁和我有几分相似,我早就将他毙了。哼,你也实在是不得力,找了三天还没有找到章积孝余党的踪迹,还是交给癫子去办吧,你别总抓着他的错处不放,这回得向他好好学学!”
包欢笑的脸抽了抽,只得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