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望不是备考的学子，金榜阁的书对他而言谈不上专业实用，但深度与新意兼备，倒也值得一读。

他在好几张书页上折了角，本打算在与儿子重聚后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对批注的见解，同时想借这个机会表扬一番万成誉，毕竟万夫人总说他对儿子的赞赏和信任还不够。

书还是那本书，静静地躺在桌上未动。

然而此时书桌前万成誉久跪不起，万夫人立在他身前愁眉紧锁，这不是万有望能料想到的场景。

“你爹这一生从没丢过一次镖，万路镖局这四个字是他数十年来用命和义换来的，可誉儿你...你现在做出了比丢镖还要抹煞声名的事...”万夫人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戚家是万路镖局的雇主，于公于私都是一桩丑事。纵使是深夜，闭口巷的八卦还是传了开来...

戚家二少姨娘麻雀变凤凰嫁入富家却不知足，作风甚是不检点！这卑贱的女人勾引万路镖局的少总镖头雪夜幽会，两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被戚二少爷抓了个现行！

然而这不知羞耻的小妾被发现了还不愿从少总镖头怀里离开，激得夫君与情郎相斗，最后逼得万总镖头现身这场闹剧才肯作罢。

没有人在意穆因音试着挣脱，试着阻止怒奔而来的马，正如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事实的全部。

正气镖师不敌引诱，风流浪子为爱出手，再贴上戚家和万路镖局这两个在江南响当当的名字，绝对是在饭后值得嚼上千遍的话题。

万夫人知道传言不可信，但心里终究对穆因音的形象大打折扣。“誉儿，你还年轻，见的人不多，有些人和事不必过早就放在心上。”

由于没人敢在万成誉面前提及此事，他尚不知穆因音在外人口中被形容得低贱不堪。

万成誉的脑中一直回放着穆因音离开闭口巷时的场景...

她抹干脸上的泪和血，将身上的外袍重新披在戚即安的身上。怕轿夫手上劲道过重会触到他的伤处，她坚持亲自将戚即安搀起，扶着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小心，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头看向万成誉一眼...

“娘，誉儿知错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习武是截然不同的事，并非刻苦练习就能获得回应。

本以为穆因音被放错了位置，她是那么古灵精怪、活泼好动，不应该被困在戚家深宅之中，可原来她作为欢场浪子的妾室，并没有想象中过得那般艰辛，反而甘之如饴。

***

天色刚亮，街道初醒，付院的门就被叩响。

家仆揉着惺忪的眼睛将门打开，戚家二少姨娘正哆嗦着站在院外。今日正准备回她的拜帖，想不到她一早就急急地来了，手上还带着伤。

其实穆因音在半个时辰前已等在了院外，她心中不安，觉得戚启墉醒来后若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定会雷霆震怒。因此在夜色还未褪尽时，她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戚家。

金榜阁批注的书就快卖完了，现金流绝不能断，她要快些与付坤材联络上，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被困在宅内。

“戚二少姨娘，好在我家公子有晨起读书的习惯，不然又要让你久候了，这边请。”

家仆领着穆因音入内，此处虽然被唤作付院，实则比金榜阁大不了多少，付状元若非生性勤俭，就是仕途不畅。

付坤材终于将穆因音等来了，他悬着的心稍稍安定，随即摆出甚是笃定的姿态在院中不紧不慢地烹起茶来。

穆因音双手的伤口被冻得生疼，但她依旧笑着立在风中解释自己的来意。

“由我来协助办科举培训班，主意倒是新颖，可若是被官府知道我与商人暗中合作似乎不太妥当。”

看付坤材对官府的看法如此敏感，想来他未能在官场中寻到有力的靠山，一有风吹草动只能依靠自己之力摆平，如此一来就更好办了。

穆因音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付坤材的顾虑，随即凑近低语：“可我们并非暗中，而是明着摆到台面上来。就算官府极为重视付状元硬要抓出错处，可付状元与金榜阁之间又没有金钱的往来，这合作从何谈起？”

没有金钱的往来...不错，付坤材现下最急切想要拥有的并不是金钱。金榜阁虽然名气尚小，但背后是戚家，戚家与官脉相通，或许会为他引一条青云之路。

“那戚二少姨娘想如何合作？”

“这就要看付状元想要金榜阁给你什么了。”

穆因音嘴上带笑以退为进，故意答得刁钻。她不撇清金榜阁与戚家的关系，可字里行间又在提醒着付坤材现在是在和金榜阁的店老板谈条件，而非戚家。

“不过付状元可得想清楚了，数月后待新晋状元金榜题名，或许我就该改口称你一声付公子了。”

付坤材听得这句话心里更是一沉，穆因音将他的身价一贬再贬，与元竹宛口中那个慷慨大方的穆姐姐截然不同。

此时言辞的尖刻正是穆因音的用心。

人皆是为自己图利的，付坤材也不例外，可他若想借着穆因音一步登天，这会在日后留下不少麻烦，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控制好他的期许。

应对付坤材，谈得拢就谈，毕竟穆因音在戚家的影响有限，若是为他编造虚无的幻想反而是妨碍他仕途的发展，也会间接伤害到竹宛。

戚家渐渐忙碌起来，戚启墉依照惯例在苏醒后都会坐在榻上由家仆揉捏穴道，但今早听得下人的传话说万总镖头在院外等了一夜，这令戚启墉大为吃惊立时站起身来。

万有望一生从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将名声与责任看得极重，万成誉闯下的祸令他着实困扰。

他被带到谦善厅等候，厅内已有两个人站着，是陈总管和戚大少爷。

两人面露焦急，愁眉不展。陈总管担心着戚老爷的心情，戚青出则一边派人去寻穆因音，一边试着为她在戚启墉面前辩解。

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人尽可夫、伤风败俗...这些形容穆因音的词铺天盖地地漫开，她在一夜之间成了狄州的名人。按传言流传的速度和抹黑的程度，背后定是有人在兴风作浪！

听家仆说二少姨娘一清早就离开了戚家，舍了轿子，没带随从...戚青出心急如焚，希望她没有想不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