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浪漫游士凌波强忍着腥臭吃了一整条即将腐败的金枪鱼,又喝了许多冷水,吃了那么多油腻腻的辣条也中和嘴里的鱼腥味儿,这么多大杂烩搅和在一起,被凉凉的海风一吹,冷水一冰,肚子便有些受不了了,咕咕的想要“跑肚”,这如何是好?肚子太不负责任了,这是对自己身体的背叛行为,是大逆不道的背叛主人的行为。然而,这些自然的生理反应面前,这个主人也有些无可奈何。由于食物腐败不洁净中毒而腹泻或者呕吐,不但是在大鱼面前丢脸,也是丢了自己的老脸,尤其是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
要是若婉在这儿,她可以给我揉揉肚腹,从胸口一直往下揉,他想。不过这“跑肚”还是避免不了的,还泄出来的总会泄出来的。
他拉着钓索蹲在船边把体内的废物排泄出去,身体是清爽了;但四肢也似乎酸酸软软了。
随后,他用右手去摸钓索,感到上面的份量变了,这才看见在水里的斜度也变了。跟着,他俯身朝着钓索,把左手啪地紧按在大腿上,看见倾斜的钓索在慢慢地向上升起。“它上来啦,大鱼也快投降了,它也没力气了,”他说。“手啊,快点。请快一点,把它拉上来,然后挂起云帆,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钓索慢慢儿稳稳上升,接着小船前面的海面鼓起来了,鱼出水了。它不停地往上冒,水从它身上向两边直泻。它在阳光里亮光光的,在海中动弹,蜿蜒盘旋,动作和蛇一样,或者是身材高挑常年吃素而瘦身的雌鲨鱼也未可知,至于这鲨鱼为何从吃荤改为吃素,也许吃素有美颜效果,有助于它在雌鲨鱼中脱颖而出,成为鲨鱼公主或者鲨鱼模特,以便在海洋选美大赛中拔得头筹也未可知。罢了罢了,看它身材姣好像雌鱼,力量上却是雄鱼般矫健,难道它就是雌鱼中的女汉子?想必是了!不过,凌波越看越觉怪异,或者说不可思议,身上有鳞,尾巴像鲨鱼尾巴。
罢了罢了,它的脑袋和背部呈深紫色,两侧的条纹在阳光里显得宽阔,带着淡紫色,身子长像蛇身一样,逐渐变细,它把全身从头到尾都露出水面,然后象潜水员般滑溜地又钻进水去,凌波看见它那大镰刀般的尾巴没入水里,钓索开始往外飞速溜去。
“它比这小船还长两三米,”凌波说。“这真是一条怪鱼。”钓索朝水中溜得既快又稳,说明这鱼并没有受惊。凌波设法用双手拉住钓索,用的力气刚好不致被鱼扯断。他明白,要是他没法用稳定的劲儿使鱼慢下来,它就会把钓索全部拖走,并且绷断。
它是条大鱼,我一定要制服它,他想。我一定不能让它明白它有多大的力气,明白如果飞逃的话,它能干出什么来,它或者真的能飞上天也未可知。我要是它,我眼下就要使出浑身的力气,一直飞逃到什么东西绷断为止。但是感谢上帝它们没有我们这些要制服它们的人聪明,尽管它们比我们高尚,更有能耐,看起来想要飞翔一样。
凌波在港口在鲨鱼加工厂见过许多大鱼。他见过许多超过一顿重的,听老达魔说他前半辈子也曾逮住过两条这么大的,不过从未独自一个人逮住过。
现在正是独自一个人,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却在跟一条比他曾没见过、曾听说过的更大的鱼紧拴在一起,而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眼前一黑,差点没摔倒在船板上,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的龙中凡品鱼中贵族的龙鱼么?龙父鱼母联姻,生下的海中翘楚,帅得掉渣美的惊人的龙鱼?因为紧张,他的左手拳曲着抽筋了,象紧抓着的鹰爪。
可是它就会复原的,他想。它当然会复原,就像水下的这条龙鱼一样;来帮助我的右手。有三样东西是兄弟:那条鱼和我的两只手。这手一定会复原的。真可耻,它竟会抽筋。龙鱼又慢下来了,正用它惯常的速度游着。
弄不懂它为什么跳出水来,凌波想。简直象是为了让我看看它个儿有多大究竟有多么的窈窕淑女才跳的。反正我现在是知道了,他想。但愿我也能让它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不被美色迷惑的人,哪怕你是大海中的极品,迷倒所有的龙兄龙第,鱼子鱼孙。不过这一来它会看到这只抽筋的手了。让它以为我是个比现在的我更富有男子汉气概的人,我就能做到这一点。但愿我就是这条鱼,他想,使出它所有的力量,而要对付的仅仅是我的意志和我的智慧。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木船舷上,忍受着袭来的痛楚感,那鱼稳定地游着,小船穿过深色的海水缓缓前进。随着东方吹来的风,海上起了小浪,到中午时分,凌波的心不再怦怦的猛跳了,那抽筋的左手也复原了。水下的龙鱼也温顺了许多。
“这对你是坏消息,龙鱼啊,”他说,把钓索从披在他肩上的麻袋上挪了一下位置。
他感到舒服,但也很痛苦,然而他根本不承认是痛苦,因为他将杀死一条无比美丽的龙鱼——不,杀死太血腥,应该叫征服才对,虽然杀死与征服都是一回事,都将被送往鲨鱼加工厂,最终将变成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