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闭着嘴,它的大尾巴直上直下地竖着,凌波打趣道:“我们象亲兄弟一样航行着。不需要任何语言,只有一男一女间才有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才语言争吵来交流。对吧,我的鱼兄弟。”
大鱼还是紧闭着嘴,似乎在说:“当你的鱼叉扎进我的心脏时,怎么没有想起我是你的亲兄弟哩?”
凌波接着有点儿凌乱,他无法回答大鱼,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大鱼不食人间烟火,当然不明白人间里的那一套,不过不明白也好,免得更加伤心。接着他的头脑也有点儿不清楚了,他竟然想起,是它在带我回家,还是我在带它回家呢?如果我把它拖在船后,那就毫无疑问了。如果这鱼丢尽了面子,给放在这小船上,那么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可是他们是并排地拴在一起航行的,所以凌波想,只要它高兴,让它把我带回家去得了。或者不回家了,永永远远的在大海中漫游也未可知哩。罢了罢了,我不过靠了龙鱼的力量才比它强的,可它对我并无恶意。它只是饿了才攻击我的。我在它眼中,万物一切平等,只是它有血有肉的食物而已,不存在是不是高级或者低级动物。
他们航行得很好,若婉在后面紧追慢追,凌波把手浸在盐水里,努力保持头脑清醒。积云堆聚得很高,上空还有相当多的卷云,因此凌波看出这风将刮上整整一夜。凌波时常招呼若婉跟上,同时也对大鱼望望,好确定一切都不是梦中,真有这么回事,他觉得像英雄一样回来了,就如打了大胜仗项羽一样,那船后绑的不是大鱼而是刘邦,他把刘邦绑架了,真的是快哉乐哉,再后面是红衣的虞姬紧紧相随。就在凌波——不,项羽神采飞扬海里来水里去的哼着刘邦的大风歌时,这时候是第一条鲨鱼来袭击它的前一个钟点。
这条鲨鱼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当那一大片暗红的血朝八百米深的海里下沉并扩散的时候,它从水底深处上来了。它窜上来得那么快,全然不顾一切,竟然冲破了蓝色的水面,来到了阳光里。就如眼睛像铜铃一般的韩信,这家伙是能征惯战的狠角色,神出鬼没一定要小心,不要说他带病多多益善,就是单枪匹马也不容易对付的。跟着韩信——不,那条叫韩信的大鲨鱼它又掉回海里,嗅到了血腥气的踪迹,就顺着小船和那鱼所走的路线游去。
有时候它迷失了那气味。但是它总会重新嗅到,或者就嗅到那么一点儿,它就飞快地使劲跟上。这条叫韩信的大鱼它是条很大的灰鲭鲨,生就一副好体格,能游得跟海里最快的鱼一般快,周身的一切都很美,都很完美,天生的斗士,嗅到一丝血腥必然全力的追赶上去,他天生就是战神,不可战胜。看吧,看吧,除了它的上下颚。它的背部和剑鱼的一般蓝,肚子是银色的,鱼皮光滑而漂亮。它长得和剑鱼一般,生来就是战斗,战斗,不停的在大海中遨游,战斗。除了它那张正紧闭着的大嘴,它眼下就在水面下迅速地游着,高耸的脊鳍象刀子般划破水面,一点也不抖动。这就是一个斗士的英姿,也就是一个英雄的无畏气概。在这紧闭着的双唇里面,八排牙齿全都朝里倾斜着。它生来就是要撕碎敌人,痛快淋漓的吞噬鲜血的。它们和大多数鲨鱼——不,斗士不同,他不是一般的金字塔形的。它们象爪子般蜷曲起来的人的手指。它们几乎跟自己的手指一般长,两边都有刀片般锋利的快口。这种鱼——不,韩信生就拿战场上的所有敌人当猎物,就如海里的灰鲭鲨要把所有的鱼当食料,它游得那么快,那么壮健,武器齐备,以致所向无敌。它——不,韩信的大鲨鱼闻到了这新鲜的血腥气,此刻正加快了速度,蓝色的脊鳍划破了水面。凌波看见它在游来,看出这是条汉子,毫无畏惧而坚决为所欲为的汉子,饿虎扑狮一般直笨项羽而来。
他项羽也准备好了鱼叉,系紧了绳子,一面注视着鲨鱼向前游来。绳子短了,缺了他割下用来绑鱼的那一截。项羽——不,年青的渔夫凌波此刻头脑清醒,正常,充满了决心,但并不抱着多少希望。光景太好了,不可能持久的,他想。他注视着鲨鱼在逼近,抽空朝那条大鱼望上一眼。这简直等于是一场梦,他想。我没法阻止它来袭击我,但是也许我能弄死它。登多索鲨,不,韩信,他想。你它妈交上坏运啦,我项羽要弄死你个锤子,我要让你以血还血,尝尝鲜血的味道,没有你,也许就没有大汉的江山,而是我项羽和虞姬的天下。
那个叫韩信的鲨鱼飞速地逼近项羽的骏马,骓兮骓兮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今日当显神威兮踏破敌阵,凌波驾驭着小渔船,站在船梢上,如同项羽般威风凛凛牛逼哄哄,然而,那个韩信却不从海洋中跃起用他的利剑般的嘴巴直刺项羽,而是直奔绑在船后的刘邦,当红着眼睛的韩信袭击刘邦时,项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朝韩信吼叫着,后来他终于明白了,是刘邦杀了韩信,韩信化为鲨鱼来复仇来了,当然要刺杀撕咬船后的肥头大耳的一身肥肉的刘邦了。
它袭击那鱼的时候,看见它张开了嘴,看见它那双奇异的眼睛,它咬住鱼尾巴上面一点儿的地方,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地响。这韩信到底有多恨刘邦呀,鲨鱼——不,韩信的头露出在水面上,背部正在出水,站在船上的项羽听见那条叫刘邦得大鱼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这时候,渔夫般无用的项羽用鱼叉朝下猛地扎进鲨鱼——不,韩信的脑袋,正扎在它两眼之间的那条线和从鼻子笔直通到脑后的那条线的交叉点上。这两条线实在是并不存在的。只有那沉重、尖锐的蓝色脑袋,两只大眼睛和那嘎吱作响、吞噬一切的突出的两颚。正是脑子的所在,项羽直朝它扎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用糊着鲜血的双手,把一支好鱼叉向它扎去。他扎它,并不抱着希望,但是带着决心和十足的恶意,道:“韩信,你这个背叛主子的小人,脑后天生生有一对反骨,当初背叛了我,现在又要来撕咬你的主子刘邦,殊不知现在刘邦被我逮住,是我项羽的私有财产,岂能容你也来咬上一口。”
凌波——不,愚夫项羽一边唾骂一边刺杀韩信,水里被绑的刘邦翻了个身,项羽看出它眼睛里已经没有生气了,跟着它又翻了个身,自行缠上了两道绳子。项羽知道这鲨鱼——不,刘邦快死了,但它还是不肯认输。它这时肚皮朝上,尾巴扑打着,两颚嘎吱作响,象一条快艇般划奇水面。它的尾巴把水拍打得泛出白色,四分之三的身体露出在水面上,这时绳子给绷紧了,抖了一下,啪地断了。鲨鱼刘邦在水面上静静地躺了片刻,项羽紧盯着它。然后它慢慢地沉下去了。
“它吃掉了约莫四五十斤肉,”凌波说出声来。“该死的,它把我的鱼叉也带走了,还有那么许多绳子,”他终于如梦方醒,他不是项羽,水里的也不是刘邦,那追逐的也根本不是什么狗屁韩信,只是一条无比凶狠的鲨鱼,一条很大的灰鲭鲨,仅此而已。而且现在我这条鱼又在淌血,其他鲨鱼也会来的。凌波终于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