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先生,”文官道,“令尊收藏的字画,应该不止这一幅吧?”
秋生有些讶异:“家父还有十余幅前朝的字画藏品,都放在后院的卧厢里。
官爷,您……怎么知道?”
富商和小妾对视一眼,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笑。
文官说,他平生对书画乃是至好,想请秋先生带去观赏那些藏品,也好一饱眼福。
说完,他瞥了眼角落。
那里有扇小门半开着,门里一片漆黑。
富商也催着,要买其他的字画。
羽儿还想劝秋生,可秋生叹了口气,说近来正想搬离这个伤心地,那些画作本也是想要脱手的。
富商见秋生应承了,阴阴一笑,看了眼小妾。
“秋郎君……”
小妾腰身一扭,往秋生贴了上去:“我想你那房里的卧榻,应该舒服得很呢,还不快带奴家去睡睡啊?”
秋生脸一红躲开,拿起烛火就往小门走去,富商两人尾随而上。
“常校尉刀法过人,”文官看着常猛,“不知,对书画是否也有同好?”
常猛哼了声,摆摆手。
文官一笑走去,四个身影,消失在小门外的黑夜中。
“什么破烂书画?”
常猛向洛羽儿走了过来,“小娘子,你一个人在外头,只有本校尉这把刀,才保得了你。”
洛羽儿想着富商夫妇的丑恶嘴脸,正老大不痛快。
她可是学过十几年武艺的,拳头一举,瞪了常猛一眼:
“滚开,不然本姑娘不客气了!”
常猛没停,手往少女起伏的身子摸去:
“瞧这样子,你还会些武艺?正好,让本校尉调教下……”
噗!
常猛脚下一绊,摔了个四脚朝天。
地板上,那青衫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那里,睡得正熟。绊倒武官的,是他翘起的二郎腿,还一晃晃的。
常猛站起,大怒:“又是你个小子,刚放过你还敢捣鬼,军爷我弄死你!”
他左脚一抬,往青衫少年的肚子踹下!
“小心!”
羽儿还没说完,噗的一声,常猛又倒了下去。
地上,青衫少年还是那么睡着。
“混……混账!!”
堂堂一名校尉,刀法出众,竟然在小娘子面前一再丢脸。
常猛额头迸出青筋,翻身而起,抽出军刀:
“我宰了你个小东西!!”
刀光,向着少年的头劈下!
“哎哟!”
双脚吃了股猛力,常猛整个人飞出去,摔了个屁股开花,军刀都丢了。
那青衫少年,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睡得真香。
羽儿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
常猛疼了老半天才站起来,这下,他可不敢再轻易靠近了:
“小子,你这使的什么妖法?你究竟……是人是鬼?”
羽儿心里一跳。
对啊,山道上、厅堂里,这少年种种诡异的行为,瞬间涌入了心头。
这家伙,他究竟是……
啊……
一声惨叫,从黑夜传入堂内。
羽儿惊醒。
啊……
又一声,更近更凄厉,深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常猛也听到了,他再看看眼前的怪异少年,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
羽儿想着。
去了后院的,就只有秋先生他们几个。
难道……
她往那扇小门走去。
一个身影窜了进来,浑身上下、一袭白衣,被夜风吹得凌乱飞起。
“秋先生?”羽儿看着眼前的人。
秋生的脸白得像张宣纸,那模样,就像刚看见了什么很吓人的东西:“羽儿姑娘,那官爷他……”
“那个文官?他怎么了?”
“他要害我们……”秋生道。
“啊?”羽儿一惊。
秋生道:“刚才进了后院卧房,在下拿出家父的藏品,说是要找个明亮的地方看看。
谁知走到半路,官爷他突然拿出把刀来,在下和那商贾夫妇被追得无路可走,都掉到水里去了。
在下仗着对院子熟悉些,爬出水面逃了回来,可老爷他们还被官爷攥在水里。
洛姑娘,常官爷,您二位赶紧去救救他们吧……”
那个文官,一本正经的,居然要害人?
“去你娘的,”常猛心里七上八下,“老子又不是他亲戚,凭什么救他?”
“人命关天,要不这样,请二位帮忙救人,无论事成与否,在下必定倾囊酬谢。
在下虽无太多余财,可家父的藏品都是前朝古物,算起来也该值上……不好!!”
秋生忽然面色大变:
“藏品还在水里,那都是家父的遗物,可不能让它们沉了……”
他一转头,疯似的跑入小门,消失了。
羽儿有些愣住。
那个文官,他不就是去看看画吗?
怎么突然要杀人了?
秋先生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么失魂落魄的?
她忽然想起,富商奇怪的脸色、黑手,小妾的姿态和言语,还有文官的一举一动。
有鬼怪,要害人的啊……
难不成,这宅子里真的有鬼怪?
不管了,先去帮忙救人再说。
羽儿往小门走去。
“你去哪儿?”有个声音道。
“谁?”羽儿左顾右盼。
“我。”门前,青衫少年招了招手,脸上挂着笑。
“你?”羽儿有点奇怪。
“我。”青衫少年道。
这家伙一会躺桌上,一会躺地上,一会又跑门前去,究竟怎么回事?
“好,”羽儿道,“那请你让开,我要出去。”
“干嘛?”少年道。
“干嘛?你刚才睡着啦?”
“睡着了。”
“那你没听见秋先生说的话咯?”
“听见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睡着了吗?”
“又醒了。”
“……”
羽儿有点无语,“好吧,听见就成了。我这是去后院,帮忙救人啊。”
“帮忙?有什么可帮的?”
青衫少年一脸正经。
羽儿可急坏了:
“我再说一遍,请你让开。”
“不让。”
“你!”
羽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伸手一推少年的胸膛:
“你给我滚开!”
这一推不是很大力,可少年的身体却像纸片一样,往旁边就倒。羽儿趁着空隙,跑入了小门。
常猛懵了。
这小子刚才那么厉害,怎么被个小娘儿们一推就倒了?
可他被少年摔了三次,还是很害怕。现如今堂内就剩他们两个,少年还看着他,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臭小子,本校尉本来要收拾你的,可小娘子一个人跑出去危险得紧,我得去护着。
你听好,你等着,你别走……”
他一溜烟跑了。
青衫少年一笑,手肘磕了下地面,整个身体轻飘飘地直了起来。
小门外,黑夜无穷无尽,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
……
夜幕深重,羽儿跑在石道上,心里焦急。
秋先生他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石道两旁,现出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两尊护法天神的石像,手执兵刃、面目狰狞。石像的后方,朦胧月色下,好像是一个大水潭。
潭水左侧有个黑影,一飘一荡的。
“秋先生,是你吗?”羽儿小心靠近。
那黑影一扭头:“正是。是……羽儿姑娘?”
这声音,是秋先生。
“令尊的画找到了吗?”她问。
那黑影果然是秋生:
“没有。说来惭愧,人命关天,可在下刚才却只想着,字画这些身外之物啊……”
羽儿安慰了几句,就四周看了起来。
夜很深,潭水黑沉沉的一大片。
她问那富商夫妇和害人的文官,都去哪里了。秋生说,刚才还听见他们在水里扑腾,现在不见动静了。
虽然那对夫妇很讨厌,可毕竟是两条人命,秋生又在请求,羽儿就提起灯笼要去潭边找。
“小娘子,夜间乌漆麻黑,本校尉陪你去……”
黑夜里,常猛追了上来,要抓羽儿的手。
秋生连忙挡着,深深作了一揖。
常猛看看他,又看了眼羽儿,神色忽然有些怪异,让开了条道。
羽儿懒得理那种人,就走到了潭边。
夜深,潭面像一块漆黑的铜镜,萦绕着一层浓雾,看不清水下的景象。
“秋先生,刚才他们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她问。
"好像……是在潭水中央。”
羽儿往前挪了几步,半个身子几乎悬在潭水上空,灯笼一照,水底稍微清楚了起来。
潭水下,都是些水草,没有鱼虾。
可平常的水草都是散乱的,而这潭里的水草,却很规矩地绕在一起,织成了个长长的方形。
像个棺材。
棺状水草的中间,好像还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大仔细。
“看见他们了吗?”身后,秋生问道。
“还没有,秋先生,我……”
呼!
一阵狂风,羽儿一下没拿稳,灯笼掉进了潭水里、被风一吹,往潭水中央飘去。
余光照着,依稀可见棺状水草的中央,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个人的身体。
灯笼慢慢往前飘着。
渐渐的,看到了一双脚,穿着双布靴。
身上,一件布衣长衫。
头上,那张年轻的脸,五官分明、两眼紧闭,脸色白得吓人。
这长相,这不就是……
站在自己身后的,秋先生吗?
羽儿脑门突然一阵发凉。
就在此时,水里的白衣书生突然睁眼,一下窜出水面,两只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少女的双肩:
“既然来了,还不下来?!”
羽儿大吃一惊,正想挣脱。
忽然觉得背心被什么使劲一推,整个人向前一扑,翻落潭中!
……
……
潭水很冷,冷入骨髓。
羽儿缓缓张眼。
四周黑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有个朦胧的男子身影站在眼前,高大魁梧,腰挂大刀。
这身形举止,难道是……
“爹爹?”羽儿道。
男子看着少女,露出了和蔼的笑。
没错,这就是那位,抚养了自己十几年,如今却身陷险境的亲人。
“爹爹,你受苦啦!”
羽儿一把抱住男子,热泪夺眶而出。
男子轻轻抚摸着少女的秀发。
“爹爹,”羽儿哽咽道,“我正要找人去救你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男子没做声。
羽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点异样。
她低头一看。
胸前起伏的衣裳上,湿了一大片,水气的来源是父亲的衣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羽儿,”男子开口了,声音有点怪,“你很想见到父亲,很想救我是么?”
“是啊,可爹爹你……”
“痴心妄想!”
嘭!
男子的身躯一阵颤抖,化作千万道黑气,织成一层黑雾,将周围的一切包裹了进去。
黑雾中,一只只血淋淋的断手挥动着,无数男女老幼的哭喊声传了出来,凄厉、惨烈。
一个黑气萦绕的身影,从浓雾深处飘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