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炮火连天。
一七六师从陈家行,直扑顿悟寺,桥亭宅方向。
上万人呐喊着,像潮水一般从陈地上倾泻而出,在朦胧的夜色掩护下,向前急冲。
“轰!”十几道火光冲天而来,撕开了黑暗的铁幕。
“炮弹!”杨大力大叫一声,但也没能迟滞队伍的冲锋,十几个火团就向冲在前面的队伍砸下。
“轰!”
强大的气浪掀起了沙尘,硝烟瞬间将冲锋的队伍掩盖。
“冲呀!”
吴甲彪提着枪,兴奋完全占据了内心,冲,再冲,他知道,只有与鬼子短兵相接,才有杀鬼子的机会。
当一颗炸弹从空中砸下的时候,吴甲彪连头也没抬,仍然跟着战友们不顾不理的向前,再向前。
但身边一个黑影重重的向他扑来,大叫:“小心!”
吴甲彪被人重重的压倒,一股热浪泼了过来,灼烧的沙尘劈头盖脸的冲来。
眼前,火光冲天的陈地仿佛瞬间又陷入了黑暗。
“咳,咳!”彪子被火热的尘埃盖住,吃力的抬起头,发觉背后有个人压着他,赶快用力一推,才看清楚是连长把他扑倒了。
彪子一把将他推开,骂:“连长,你压着我干嘛?”
“小子,我欠你的债,现在终于还上了!”杨大力顺手抓着枪爬了起来,扑了扑身上的泥土,说。
回头,一张在火光中闪出的脸分外狰狞,杨连长一挥枪:“冲,快冲,冲上去,杀鬼子!”
身后的警卫班全爬了起来,就跟着连长就向前冲。
“哒,哒,哒。”
是机枪扫射的声音。
子弹带着灼热的火焰喷射而来,冲在前面的士兵迎着子弹重重的摔倒,一抹接一抹的血浪冲天而起。
“见鬼!”
杨大力狠狠的骂了一句,就地扑倒。
背后,一把步枪枪口正向前伸着,回头一看,是彪子。
只见彪子托着枪瞄向前方,心中一陈兴奋,终于见到鬼子了,借着火光,就看见一大群鬼子正跟在一辆铁壳子后面径直向队伍这里冲来。
“老子第一次开张,必须一枪命中!”他想着,一边托枪瞄着一边向前跑。
一个大手突然伸出,绊着他的脚一搅,整个人向前扑去。
“砰!”枪响了,一道光芒打在铁壳子上,没了影踪。
“连长,鬼子,我看到鬼子了!”
“冷静!”杨大力呛了一句:“你就当那些是恶狼好么?别嚷着,别让恶狼跑了!”
“哦!”吴甲彪看了看身边的士兵们,正跟着连长就地伏着,举枪瞄向越逼越近的鬼子和坦克。
“五连的,都听我指挥!”杨大力认真的吼,看着更多的士兵向前冲去,吼得十分响亮。
五连一百多条枪全扑倒在地,指向了前方。
“机枪,机枪!”
“到!”两挺机枪顿时摆在了面前,李显和黄德迅速的将机枪架起,对向了坦克。
“傻瓜,那铁壳子能打的么?”杨大力一巴掌拍在李显的头盔上,叫:“带着填弹手,到那边找的弹坑去,从两边扫射!”
“明白!”李显看了眼前面的弹坑,就带着一个士兵走了。
“噗,噗!”子弹呼啸而来,李显赶快抱着机枪扑倒,一个踉跄,扑入一个水窝之中,重重砸出的泥水,水花溅得老高。
子弹从头上飞过,他只能抱着机枪将头钻入水中,像头水牛一般潜伏着。
跟在后面的填弹手背着一箱子弹,却重重的将弹箱摔了出去,一抹血雾从头上溅出,一个跟斗撞入了水沟之中。
“唉!”杨大力心痛得捶了一下湿漉漉的地面,骂着:“丢你老母,又比佢报销了一个!”
大块头黄德正扛着机枪,正要和小个儿李义爬起,去左侧架上机枪,却被后面冲上来的队伍卷在了中间,长长的机枪横着将一个战士摔倒。
“冲呀!”队伍被迫减速,正好又一枚炮弹满下,砸在前面的敢死队的头顶上,轰的一声,在火光中,掀起一片血幕,带着残肢在飞扬。
“快卧倒!”杨大力见状,大吼着。
一边吼着,一边上前身子向前一压,居然压倒了几个向前急冲的战士,扑倒后又伸手一扯,又扯倒了两个,原本猛冲的一拨士兵硬生生被杨大力按倒在地。
炮火仍然没有消停,在闪光中看到无数的血肉之躯前扑后继,前面的被炸飞了,后面的又填上,尸体将水沟填满,士兵们就踏着战友的尸体冲了过去。
一七六师的将士们很快就撞向了直冲而来的鬼子兵,两军相撞,枪声和炮声响得更加激烈了。
五连原本冲在中间,现在已经被后面的士兵越过,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三百多人像缩头乌龟一般扑倒在地上,在连长的面前,还有几十个稚气未脱的女兵哇哇直叫,用桂柳话痛骂着,一边挣扎着,在泥潭中打滚着,努力的爬起来。
“你拉着我了,找死呀!”
“压着我干嘛?咬死你!”
“让我起来,我要杀鬼子!”
当发现都是女的时候,五连的士兵大吃一惊,赶快松手。
“哎呦,你小子还咬我?”杨大力痛得忍不住差点儿就向那咬人的小兵头上揍去,手一伸却悬住了,嘴巴张得老大,叫:“女的?”
轰!
炮光一闪,女兵露出一脸鄙视的神色,冷啍了一声:“干嘛拦着我们?”
杨连长笑了,笑得很无奈:“咱们是来杀鬼子的,又不是来喂炸弹的!”
“桂林学生连的战士们,都站起来,冲,杀鬼子去!”那女兵也不跟杨大力废话,步枪向前一指,就带着已经爬起来的三十多个女兵向前跑。
“五连全体都有,给我冲!”杨大力大声吼着,三百多“泥牛”从水地上爬起,弓着腰向前冲。
三十多个女兵很快就被五连的士兵越过,抛在了后面。
彪子只觉得鼻子里充满了血腥味,脚下全是尸体,踏在上面软绵绵的一片,跟着大伙们向前冲,眼睛里只有前面的炮光和撕杀成一片的陈地。
三百多士兵来得迟了一些,越过了三条小河,终于冲向了正与鬼子混成一片的陈地之中。
“杀鬼子呀!”
五连三百多人瞬间就加入了撕杀的洪流之中。
坦克上爬满了人,敲着,砸着,用刀剁着,但这铁壳子仍然不停的转动。
一个士兵拿出了一个手榴弹,一拨保险绳,就摔入了炮简里。
“快炸了!”士兵们跳下坦克,又向前面的鬼子扑去。
鬼子拿着带刺刀长枪,刺倒了两个拿砍刀的士兵。
轰!
身后是火光冲天。
杨大力站在混战的陈地旁,张大着嘴,禁不住想起北伐时的战场,但都过之不及,这亳无章法的肉博,还是头一回看到。
“我的五连,五连的人呢?”
全乱套了,包括敌人,两支部队三万多人全混在一起,只有激烈的喊杀声和血光在闪动,那里还看到那个是五连的兵呢?
“丢你老母,都是群不听话的兵!”杨大力把长枪背在背上,从背上拨下大砍刀,从衣服上撕了一条布条缠在右手上。
作为老兵,参加过北伐,跟过**的独立团联手,参加过贺胜桥战役,是个真正杀过人,打过胜仗的老战士,知道在战场上作战,不仅靠勇气,还得靠纪律,战术,指挥,等各种因素才能取胜。
可眼前的战场却乱成一锅粥,三万多人的部队呀,就这样飞蛾扑火般冲入敌群,那里是打仗呀,分明是盲目的自杀冲击。
可是我的五连,我的兵呢?他们?他们可全是广西边陲山村的少年郎,第一次离家,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天,才十六七岁呀,这就去赴死?
缠好了手,那群女学生兵也哇哇叫着冲到了面前,借着火光,也看到了胡子拉碴的杨大力。
为首的女兵身材单薄,稚气的小脸在火光中十分清纯,一双大眼睛冲杨大力望了望,停住了脚步,冷哼了一声:“大胡子,怂了?”
杨大力将刀握在手中,看着姑娘一脸的火气,也冷笑了起来:“你们学生连一起多少人?”
“三千!”
“现在呢?”
女兵回头看着正把刀从背上拨出的同伴们,不禁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不少,说:“就三十多人了!”
“你们宰过鸡么?”
“没有。”
“杀过人么?”
“没!”
“那打什么鸟仗?”杨大力原本笑着的脸怒了,吼着,咆哮着:“滚,回去,这里是战争,不需要你们这些女娃!”
“女人咋了,女人就不能杀鬼子?抵抗侵略,匹夫有责!”说着,伸出小手向身后三十多个女兵挥了挥手:“别让这个胡须佬小瞧了,上,杀鬼子!”
“杀,杀鬼子!”
女兵们从背上拔出大刀片子,就从杨大力面前冲过,叫着吼着向前面滚战着的陈地冲了上去。
什么匹夫?你们是女人,好吗?杨大力心一紧,双脚不由自主的用力一蹬,飞奔着从女兵面前冲过,扑向了前方,手中的刀一横,就刺向了一个嗷叫的鬼子。
长枪带刺刀,比大砍刀长一半不止,中国士兵们占不到任何优势,三四个士兵对一个鬼子,仍然被刺刀刺倒在地。
大砍刀本来就短,没有格斗经验只有挨杀的份。
刺刀亮晃晃的刺来,杨大力用刀一挑,借着惯性,把刺刀带了出去,手中的刀一沉,从鬼子的长枪下滑过,一刀捅入了那鬼子的小腹中。
大刀还没来得及拨出,身后三支刺刀直刺了过来。
手一松,抓住了那被大刀刺入的鬼子手中的枪,猛的一拽,长枪一迎,刺刀刺入了中间的鬼子的脖子上,来不及抽回,那旁边两支刺刀如遇而至。
赶快一松手,身体一沉,两支刺刀已经从背上擦过,身体就被急冲而来的两个鬼子撞上,跟着那个脖子正喷着血的鬼子撞了出去。
来不及抬头,两支刺刀又刺了上来,心一急,猛的将背上的长枪一拽,就向前一格,挡开了刺刀。
“砰!”枪口一抬,扣动了板机。
另一个鬼子一个回身,手中的三八大盖一抬,就刺了过来。
“砰!”杨大力一拉枪膛,又开了一枪。
也顾不上地上的鬼子是死是活,抄起一把鬼子的三八大盖,举目扫了眼周围。
眼前,目光所及,看到的是一个个士兵在倒下,但又有更多的士兵向鬼子扑去。
前方,只见一个士兵被三把三八大盖刺入了小腹,他却笑着,从腰间拨出了个手榴弹,一拉导火索,叫:“小鬼子,我送你回家!”
轰!
眼前又是一片火光。
侧边,一个鬼子正用刺刀刺倒了一个士兵,长枪一抬,正好刺入了一个冲上来的士兵的脖子上。
“砰!”鬼子正要抽回刺刀,杨大力已经一扣板机,子弹击中那鬼子的后脑,重重的扑了出去。
再侧头,脸色为之一呆。
只见那三十个女兵正与一群鬼子缠斗着,有三四个女兵被刺倒在地,而其余的正被十几个鬼子围在了中间。
十几把刺刀对着那些身材单薄的女兵,鬼子狞笑着,好象面对的不是对手,而是一群待宰的绵羊。
杨大力握枪的手禁不住抖了抖,艰难的将目光移开,寻找着他的五连。
五连,我的五连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