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说故事前，嬴天夙问了一个问题：“你相信轮回吗？”

江忆染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相信。”

嬴天夙微微笑道：“你犹豫了，或者说，理智告诉你，轮回确实存在，但其实从感情上讲，你不愿去相信。”

江忆染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能读心吗？”

嬴天夙不以为意地低笑了几声，然后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相信长生吗？”

“我不相信。”这一次，江忆染回答得很坚决。

“我以前也不相信。”嬴天夙感慨地笑了笑，“但是当所谓长生真真切切地降临的时候，我才最终不得不相信。”

江忆染有些震惊，觉得嘴唇有些发干：“难道你现在便是长生之躯？”

嬴天夙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长生，只不过以另一种形式恒久存在。至于代价嘛，每十载我便会承受一次天罚，每百载我便需散去所有法力。”

江忆染微涩地说道：“为何这般选择？”

“因为轮回之后，是会失去上一世的记忆的。虽然下一世实际上也有几率忆起前世回忆，”嬴天夙很平静地说道，“但我害怕，我会忘了她。”

******

嬴天夙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时候，甚至大秦都还未一统天下，还只是一个苟安于西陲的小国。

改变困局的，便是嬴天夙的父亲。

其人可说是一代枭雄，统领秦国崛起于西陲，不过数载便可与中原数国争锋。

而嬴天夙作为太子，也是从小沐浴着无上荣光。

他的性子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和江忆染有些像，从本质上说，都很矛盾。

如果，不遇见她的话，他大概可以作为一个好帝王结束一生。

奈何，偏偏，嬴天夙遇见了她。

于是，他的所有尽数改变。

身在帝王家，难顾便是情。

如果嬴天夙不是帝王子胄，或许就能和她幸福地过上另一种生活。

也许会平淡，但绝对会开心。

然而，命运总喜欢开玩笑，似乎故意要看嬴天夙无可奈何的样子，它给了嬴天夙两个选择。

一边是天下基业，一边是情所难弃。

嬴天夙选了天下基业。

而他也确实成了其父之后大秦的又一代雄主。

但是，他后悔了。

他发现，要想不负天下人，先要不负一个人。

在他治下的秦国，很铁血，但却缺少温度。

幸福成了一个很遥远的词汇。

后来，她身陷危局，嬴天夙本该即刻动身救护。

可命运在这般关键的时刻再度给了他两个选择。

他，犹豫了。

所以，终是迟了。

当他把她抱在怀里时，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数百载过去了，嬴天夙到现在已然记得清晰。

她微笑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别哭，你笑起来才好看。”

她终究咽了气，魂魄开始消散归冥，步入轮回。

嬴天夙不甘心。

他觉得他应该可以再做些什么。

他是大秦雄主，也是此界的至强修行者。

规则，是用来改写的。

于是，他拘住了她的最后一缕魂。

再后来，他放弃了飞升证道的机会，获得了畸形的长生。

只是此刻，他已然不后悔了。

世间帝王，至强大能，嬴天夙都已经体验过了。

他现在想要的，就是好好陪着她。

如果可以，和她一同飞升，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这，便是他全部的心意。

一世又一世。

百年又百年。

嬴天夙都在追寻着，追寻着转世的她。

有时候找到她时她尚是垂髫儿童，有时候相遇恰好是在及笄之年，有时候她却已然白发苍苍，有时候甚至穷尽百年都无法相遇。

但这不是最痛苦的。

痛苦的是，嬴天夙找到了她，而她却无法忆起曾经的回忆。

痛苦的是，嬴天夙找到了她，而她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痛苦的是，嬴天夙找到了她，而她却偏偏了无修行之资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亡故。

长生，是机会，也是诅咒。

无数次的轮回，无数次的成空。

嬴天夙凭着自己的一点心意，就这样走过了漫漫时光。

仿佛独自夜行，带着无尽的孤独。

可怕的不是分开，而是忘不掉。

幸而，长夜终有尽时。

第五璃是她的这一世。

而当嬴天夙找到第五璃时，他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

******

等待和追寻。

这是一个很俗套、很枯燥的故事。

但因为坚持了数百载，所以有了超越时空的意义。

******

听完嬴天夙的叙说，江忆染感觉身体有些发僵，咽了咽口水。

如果是换作是他，能坚持下来吗？

江忆染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在想如果是你，能否守候着数百载？”嬴天夙却似乎看破了江忆染所想，微微一笑，“不必想了。因为，从一开始，你的选择都会和我不一样的。如果故事的主人公是你，应该会有完全不同的走向。”

江忆染轻轻摇头，深深看了一眼嬴天夙，很严肃地向他行了剑礼，认真地说道：“至少，你的心意，值得我去追逐。”

“各人心意各不同，你只需尽力去追逐自己的心意便好。”嬴天夙轻轻一笑，“要知道，我走的路，可也是一条不归路。”

江忆染双眉轻蹙，凝神说道：“是不是只要你和她双双飞升，便能终结这漫长的等待？”

嬴天夙的眉眼间破天荒地划过一抹厉色：“理论上是这般，但似乎有些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因为，我的存在，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江忆染默然，隐隐想起了什么。

而嬴天夙紧接着摊摊手，重又笑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他们想要阻我，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实力。”

就在这时，嬴天夙却忽而一愣，然后便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第五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一袭白裙，像圣洁的花绽放在漠地之中。

她的手绞在身后，撇撇嘴说道：“又在这里吹牛。”

江忆染的神情顿时精彩起来。

而嬴天夙也是连连干笑道：“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