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少晗以为纳兰若不会再提当年的事，谁料他堪堪开口，便是似笑非笑地问道：“有没有后悔？”

云少晗脸色一僵，然后长呼一口气，手向后撑在地上，慨然道：“后悔啊，一直都在后悔的。”

纳兰若啧啧摇头，啜了一口酒，追问不舍：“后悔什么？”

云少晗无奈地瞪了一眼身旁这位师叔，徐徐说道：“后悔出了灵诏，后悔入了忘川，后悔遇见她然后害了她。”

纳兰若怔了一下，眼眸深处闪过深深的黯淡。

但那抹黯淡很快消散，他很快又变成了那个笑意盈盈的他。

他苦笑一声，略带缅怀地说道：“你说，你当初待在灵诏多好。”

“是啊，待在灵诏多好。”云少晗一边说着，一边向纳兰若招招手，“师叔，来点酒。”

纳兰若摇头失笑，将酒壶抛过去，笑道：“若是待在灵诏，说不定早就把萝衣抱回家了。”

云少晗狂饮一口酒，将酒壶抛回去，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低头一笑：“当时那个小滑头，被师父总是训得满城跑，怎会想到有一天会拴住师父的心呢？”

“你也知道萝衣的心被你拴住了啊，那你为何不帮她解开呢？”

“解不开的。师叔，你呢？你解开了吗？”云少晗突然正襟危坐，认真地看向纳兰若。

纳兰若顿时一脸黑线，低声道：“他娘的，该不会是萝衣那小妮子告诉你的吧？”

云少晗大笑：“哈哈，难得师叔露出这般表情。”

“臭小子，实话实说，是谁告诉你的？”

“啧，师叔心里有数还问我作什么。我师父不是最喜欢把你们灌醉然而听你们讲过去的秘密吗？”

“……”

“嘿嘿，不止纳兰师叔，张师叔和萧师叔的事我可也知道不少。”

“这小妮子，吃里扒外！亏我们对她这么好！”

“就是就是，当年还为了我师父跑这么远来揍我，多冤啊。”

“……我怎么感觉，你在挑拨离间。”

“额，哪有。”

“哼，你也别得意。你还欠我们一顿揍，可不能就这般一笔带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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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心里话，这样插科打诨、油嘴滑舌才是云少晗原来的样子。

然而，世事无常，为了活下去，他放弃了很多东西，戴上了面具。

面具戴久了，就不容易摘下来。

现在的他，只有在真正的朋友、真正的亲人面前，才会卸下伪装。

他曾经有过一个家，但那个家被毁了。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有一个家、

这个家，叫灵诏。

尹萝衣、纳兰若、张轻烨、萧东君，都是他的家人。

现在跟纳兰若呆在一起，他有种回家的感觉。

他真的很开心，又有些伤心。

因为，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家。

为了掩饰悲伤、为了掩饰眼角的晶莹，他问起了有关纳兰若的事：

“都说我了，那师叔你呢？又是为何出灵诏？”

纳兰若笑道：“当年和两个小辈结下善缘，总要将这段缘了了。顺便，替其中一个办场婚事。”

“婚事？”云少晗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便会心一笑，“师叔还是喜欢牵红线啊。”

纳兰若举起酒壶往云少晗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牵个头，人家的姻缘是自己争取来的。我不过是见到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忍不住想看他们大婚时候的样子，一定会很幸福吧。”

云少晗轻轻点头，没有答话，只是静静望向天空。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会很幸福。

******

茱萸原上，修罗地狱。

足足一千名大日军，最好的甲胄，最好的兵刃，如今却只剩下寥寥三四百人。

周围的尸军也已不多，寥寥落落地围作一圈。

严和满身血污，握着长枪的手隐隐颤抖。

如果只是剩下的这些尸军，突围出去并不是问题。

虽然损失惨重，但至少能活下来。

活下来，那便有希望。

然而，不远处，还有一名阴气森森的黑衣人静静站着。

那是货真价实的地仙境顶尖强者。

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动手，甚至毫无消耗。

严和感到绝望。

直到两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于是，便有了希望。

眼前的两人，一个身着黄衣，剑意凛然，一个红衣若花，风华绝代。

正是金玄岑和柳嫣嫣。

原本金玄岑跟着柳嫣嫣调查红衣内部的事，结果就收到消息纯阳被围。

这下子，为何红衣内部会出现叛党便显而易见了。

金玄岑心系宗门，一心要赶回樱山。但他原本并不打算让柳嫣嫣跟在身边。

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定是最危险的地方。

可柳嫣嫣不愿。

她是红衣，本就该为平叛出力，又怎能置之事外。

况且，还有一个理由。

是柳嫣嫣没有说出口的。

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说出口。

于是，两人还是一路同行，奔赴樱山。

然后，就来到了这茱萸原上，看到了这修罗地狱，也看到了远处深不可测的黑衣人。

几乎只一眼，金玄岑便知道，黑衣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然而，他依旧是异常的平静。

此来，本就知前路黯然，为与宗门共生死而至，岂会惧死。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敌人，战便是了。

只是。

金玄岑看了一眼身边的柳嫣嫣。

我能死，但是你不能死啊。

金玄岑竖剑于前，沧痕剑泛起幽蓝色的光芒。

他伸出手，手指自剑身上徐徐划过，自剑柄而至剑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天地骤寒，有雨珠坠，有雪飘扬，有风轻拂，有远人归。

这是苍涛云遥诀中至强的一式。

今我来思。

金玄岑那个总是温润如玉、和善可亲的师尊曾经微笑着跟他说：“玄岑啊，将来你若走出世一道，那便精修金光咒。可若想走入世一道，那不妨以苍涛云遥诀为主。”

金玄岑记得，他曾经对此感到奇怪，问过清琅子为何如此。

清琅子告诉他：“玄岑啊，道之所成，终在于己心。性情所至，道之所至也。不要让功法秘术来选择你，要自己选择功法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