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逃难出来时带的吃食大部分人已经是点滴不剩了,路过的几个镇子也都被前面的难民搜刮的一干二净,他们找了个遍也没有搜出多少能吃的东西,只是清水大家都补充了些。
前不久途径一座大城——狮宛城,城中有的巷子里还堆满了染病去世的死尸,好像就近掩埋都没来得及就全城逃难去了。
刘夜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着,脑子昏呼呼的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头顶的太阳好似一个大火球一般,把人从里到外都晒透了。
好想停下来找个阴凉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喝口甘泉休息一下,摸了摸胸口的最后半块窝饼,心里想着。
再找不到可以生活的地方,就要被饿死了,在他这支逃难的队伍里,每天都有饿的起不来跟不上队伍的人,起不来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在几天前他就和村子里的人走散了,原因就出在他的昏倒症。
开始的几天还有村里人好心的背起他继续赶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是又渴又饿,根本没有力气再顾及其他人,他也就掉队了。
临走时估计是出于可怜他,还在他胸口塞了几个窝饼,这才让他能坚持到现在。
也幸亏这几个窝饼是塞到他怀里,如果放在他背的小包袱里早就被人顺走了,他昏倒后别人还不是予取予夺。
不过这个时候也是常态,最后只要有人倒下,周围的人都是一拥而上,把所有能吃的能喝的搜刮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天气还不冷,估计一件衣服也剩不下。
逃难中身强力壮的走得快,跟不上或者掉队的大部分都是孤苦老人和失去双亲的孩子。
由于刘夜降生时受冻,发育的个头比平常孩子都矮一头,再加上后来这每月一昏,从他五岁开始这个头就没长过,虽然都快八岁了但看起来还是像四五岁的样子。
在掉队的人堆里更是丝毫不起眼,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瘦的皮包骨,从头到脚都是晒得黢黑。
到了夜里,大家也都走不动了,直接就四仰八叉的就地休息起来,除了吃饭一定得养足了精神,否则迎接他们的就是死亡,没有别的出路。
刘夜每次都找个稍微平整的地方躺了下来,之前他的小包袱还有块粗布垫子,在和村民走散一次昏倒后,他的包袱就不见了踪影,现在也只能和衣而睡。
夜里,日间的喧闹逐渐安静下来,有的人一躺下那就是鼾声阵阵,刘夜望着夜空,想着以前和爷爷奶奶一起幸福的日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大约在一个时辰以后,疲惫不堪的所有人都进入了沉睡中,鼾声此起彼伏。
但就在这时,黑暗中站起了几个黑影,好像都是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其中有一个个头要比其他高上不少。
在他的指挥下,这几个孩子猫着腰轻轻地游走在熟睡人的身边,每次停留都在往怀里塞着什么。
只见个头最高的那个慢慢地接近了刘夜,左手向刘夜的怀中摸去,一摸就感觉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不由得心中暗喜。
因为之前他摸了好几个人,都没摸到什么东西,这应该是个窝饼,虽然不多,也够他垫垫肚子了,他想慢慢的把摸到的硬物拿了出来。
但就在剩最后一点他就要抽身而走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好像签字般的东西。
在梦中刘夜正把奶奶刚做好的窝饼一个一个往怀里揣呢,突然感觉胸口一疼,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黑影在他怀里掏摸,那里正放着母亲的木簪和自己唯一的半块窝饼。
刘夜猛地醒了,脑子也反应了过来,小偷!
不管是木簪还是窝饼他都不能丢,窝饼丢了生存下来的几率那就是真的微乎其微了,木簪更是刘夜心中最珍贵的东西,不但是母亲的遗物,更重要的是奶奶叮嘱过,那是绝对不能丢的。
他一路都十分警觉,今天也是太累了反应稍慢了些,刹那间刘夜就抓住了这伸来的手,直起身子就想大喊。
偷东西的高个一看刘夜醒了,在其刚要张口大喊之际,右手握拳猛地打在刘夜的头上,紧接着又是几拳下去,刘夜被打的声音都没发出,口吐鲜血一头就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随后高个男孩,左手猛地从昏倒的刘夜胸口掏了出来,还带出个木簪。
如果是其他材质也许还有些价值,他一看是木头做的,就随手扔在地上还重重的踩了一下,有没有踩断他也没管,把半块窝饼塞进怀里就继续向前摸去。
没一会几个孩子聚到一起,看来都摸到了不少东西。
“老大,你那怎么了,刚才看见有动静啊?”
“肯定是又弄死了一个,还用说吗,咱们一路老大都弄死七八个了,这些人个个都饿得剩了一口气,有的一拳就送去见阎王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就是就是,我这摸到了三个半窝饼,这下又够咱们几个撑它两三天了。”
“都闭嘴!抓紧再往前摸一会,这些人就这两个时辰左右睡得死。”
把刘夜打晕倒在地的半大孩子说道,其他的几个孩子立刻就收了声,继续散开朝前摸去,他们是都看见过他们老大杀人的,没有谁敢找不痛快。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大家又踏上了逃生的征程,没有人留意到刘夜,就算有看到的,也以为刘夜像很多人一样已经被饿死了,因为还有几个人也没起来,是饿死的。
其实去城镇避难也只是难民的一厢情愿,人数太多,就算遇到镇子,小镇根本容不下太多,继而难民又涌向大城。
极少数大城有的为官清廉,开城赈灾,大多数官员是厌烦难民的,难民还没到城门,就被当地的兵将驱赶开来,违者当场杖毙,难民也只有继续迁移,奔向下一座城镇。
青石城,地处一个小盆地中,周围群山拱卫,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使其军事防御非常便利,所以青石城是一个天然的筑城之地,也是烟国的十大军事要地之一。
“臭要饭的来了,大家快藏好,这次给他点厉害瞧瞧!”
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孩子,在城内的一个巷子口猫着腰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在小心的商量着什么。
慢慢的一个披着满是补丁的发黄外衫,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由于过于瘦小,披在身上的旧外衫就像斗篷一样罩在身上,看不清颜色单薄的裤子下面只露出一双大脚指都露在外面破旧棉鞋,手里拿着根前端开了叉竹杖和一个破了口的粗瓷大碗。
可能是由于没吃东西的缘故,一路有气无力的朝巷口走来,从乱蓬蓬头发覆盖的小脸上可以看得出,不是刘夜还能是谁。
这条巷叫做青石巷,巷子口附近有一家不小的酒楼——东升酒楼,平时生意红火,青石巷就成了这家酒楼处理剩菜残羹的地方,在这里低价卖给喂猪的或者乞丐,是城里大多数乞丐都知道的刨食地点之一。
可能是快到巷口了,本来有气无力的刘夜有了些精神,加快脚步朝巷口里面拐了过去,可是刚拐进去他就就感觉被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朝前倒去,在倒下的瞬间其眼睛余光看到从墙角的阴影处跳出几个半大孩子。
他凭着本能无意识的乱抓了一下,想要控制住自己倒地的身形,好像抓到了谁的衣服,只听嗤啦一声,这点借力还是没能使他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刘夜重重的摔在青石板地面上。
刘夜感觉眼前一黑,整张脸都快没有知觉了,而后就是鼻子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赶忙半撑起身子抬起头,下意识用手一抹,全是血,看来鼻梁骨被摔断了,脸上多处也被擦伤。
正想要起来看看怎么回事,刚刚撑起一半身子就被人一脚狠狠的又踹到了地上,耳边还响起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
“该死的叫花子,臭要饭的,给我朝死里打,阿爸刚给我买的袍子都给我扯坏了,使劲打!!”
这个声音的主人原本是想,在自己的小伙伴面前小小的炫耀一下自己脚踏小乞丐的飒爽风姿,但是离的刘夜太近,以至于被扯坏了他的新袍子。
他是第一个跳起来一脚踩在刘夜背上的,随后的男孩也都跳起,来用脚朝趴在地上的刘夜身上招呼,刘夜瘦弱的身躯根本无法躲避,只能蜷缩起身子任凭他们拳打脚踢。
大约一刻钟,富人家的孩子好像打累了,都停了手,临走听见那个被撕坏袍子孩子的声音道:“看你这臭叫花子还敢不敢从我家门前经过,弄脏我家门前的路,现在还敢弄坏我的新袍子,以后本少爷见到一次打你一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哼!我们走!”
在这帮富家子弟走了好久,蜷缩在青石板上的刘夜才微微颤动了下身子,极其缓慢的从地上挪动了一下,鼻青脸肿的模样已经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刘夜此时努力的想爬起身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此时城里的路人也看到了刘夜凄惨的模样,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助刘夜,反而都捂住口鼻远远的避了开来。
“霸天府的小公子又欺负人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前几个都被打死了。”
“闭嘴,死鬼,你想死别拉着我,赶紧走,老娘我还想多活两天呢!霸天府的事你也敢多嘴,嫌命长啊!”
刘夜只能拖着麻木的身子向前爬,慢慢的消失在青石巷的尽头,只留下斑斑的血迹浸润在青石路上。
城外的破庙里,刘夜斜倚在倒着的三条腿供桌旁,手指艰难的把一种不知名的药草放进嘴里,和着嘴里的血沫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此时一声女童的声音传来,看来是又饿了刘夜心想,于是费力的拿出之前讨来的一块白面馍馍,这是为和他住在一起的女童留下的。
用水泡软了慢慢的把女童喂饱,女童吃饱后就又困了,于是刘夜赶忙给女童改好被褥,随后女童就甜甜的睡入了梦乡。
看着还剩了些的白面馍馍,刘夜喉头耸动,但他还是干咽了一口吐沫后,把馍馍用手绢包好藏在暗处,这时他已经到极限了,随即昏迷在桌角旁。
这次昏迷后刘夜直接进入熟悉的梦境之中。
霸王府,坐落在青石城的正中心,王爷王猛曾平定番邦之乱,被封为平番王,并被赐姓为国姓王,颇受烟国皇帝器重,之后还把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这就使得霸王府的势力,在青石城方圆千里如日中天。
这次带头欺负刘夜的就是平番王的小公子王俊,只因为出门时看到乞丐从王府门前经过。
之后就以弄脏王府门前青石路为由,有时带着家奴,也有时带着几个拍马屁的小跟班去欺负乞丐。
这期间好几个倒霉的乞丐就死在了他的手中,乞丐在他们眼里就是垃圾,乞丐的死活就是官府也不愿意管,更何况其他人,再加上霸王府的威慑,就更没人出头了。
话说刘夜能捱到青石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同行的难民只剩下一个皮包骨的汉子和他留在此地,这汉子在路上染了风寒,病怏怏的,两个人当时也都剩下最后一口气。
话说他在逃难中被人打的吐血晕死,一天后下一波的难民到此后,一位病重的母亲和女儿掉了队,苦苦哀求同行的难民照顾女儿无果后只能在这等死。。
绝望的母亲没有任何吃的东西了,看着怀中饿的哇哇大哭的女儿,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奶水了,于是她有了一个决定。
那位母亲找了块锋利的石片把自己的手腕割开,开始用自己的血液喂养女儿,看到女儿吮吸自己的血液后停止了哭泣,这位母亲开心的笑了。
就这样,每当女儿饿的时候,她就再次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再次用自己的生命延续着女儿的生命。
期间这位母亲看刘夜还有气息就也喂了他一口,就是这一口鲜血救了他一命。
“哥哥你吃,哥哥你吃。”缓缓醒来的刘夜,睁眼就看到一个年幼的女童在奶声奶气把一个鲜血淋淋的手臂推向他的嘴边。
刚刚清醒的刘夜就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但看到这位母亲一目了然的奉献后,他默然了,自己的嘴里还有着这位母亲的爱意。
此时这位母亲已经永远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是含笑而逝的。
刘夜悲痛的把这位母亲入土为安后,背起奶声奶气的女童又开始了逃难,他欠小家伙的母亲一条命,经过询问女童奶声奶气的说自己叫雪儿。
这次逃难的途中遇到了很多惨剧,其中让他最震撼的是那人吃人的一幕,极度饥饿的人实在找不到食物,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孤苦的孩子身上。
很不幸刘夜和雪儿也是那些如待宰羔羊般的孩子之一,被人当成待两脚羊的那几日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些人血红的眼中冰冷渗人的眼神依然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