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郝祈嵩邀请韦天一入宴席,将他好好招待了一番,但席间韦天一却多次感到不自在,本来好好的一顿美味佳肴,在他口中,直似吃的蛇蝎毒药,郝祈嵩为了缓和气氛,似乎有意无意的对他嘘寒问暖,问东问西,最后连他自己的身世都一一问了遍,韦天一只说了些许,便不言语了。
他吃进去的饭菜这时嘴里嚼着的,也全然没了味道,他呆呆的坐着,眼神游离,郝祈嵩满脸微笑,似乎很热情,但韦天一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情,他明明在对自己笑,对自己嘘寒问暖,可韦天一所感受到的只有阴冷与战栗。
这顿饭吃的可真惊险莫测,饭后韦天一怏怏告辞,回到住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暗道,我适才喝了六爵,他若真想害我,此刻我决计活不到现在,今晚的饭菜……
韦天一一阵苦涩,肚腹竟又有些饿了,他眉头微皱,不禁疑惑“今晚我吃的什么饭菜?怎么一点印象也无?”
他回想先前席上发生的种种,一时间脑海中气血翻涌,无数事件在脑中瞬间闪出,很快又消失,到最后他竟隐隐都想不起来了。
韦天一惊慌坐起,拍了拍脑袋,果然想不起来!
他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去,回头一看床边,猛然又一拍脑袋“我……我要干什么!”
他重新回到床上,一翻身,不一会,便深深睡了过去。
无数的刀光剑影,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人们的眼中都是血红,他们的刀在手中挥舞着,他们在尽情的杀戮,可被杀戮的却是自己并未见过的陌生人。
是什么力量让这些人变得如此残忍?地位、财富、权利亦或是美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欲望的种子,欲望在生长到毫无节制的情况下便会噬主,一个人若被欲望掩盖了心志,这样的人便会变得很残忍,视人之性命为粪土,韦天一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他一出生便迎来了家族的覆灭,他成长在刀光剑影中,成长在他人的冷眼之下。
他只有静静的忍耐,一言不发。
他的心逐渐冰凉,他逐渐沉默寡言,他觉得多说一句话都没有意义,他甚至感到与这世间格格不入,有好几次,他都想要直接死去,或许这终将是每个人的归宿,或许提前死去也是一种解脱,常常想到此处,拿起的尖刀,看了许久,又黯然放了下来,他有些胆怯了。
这的确让人害怕,恐惧往往会让一个人丧失判断能力,韦天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看过太多人的死亡,这些人有很多是死在他的手中,他杀人的时候心情会很愉快,但杀完人,心中有有一股罪孽感。
他本是个出家人,却因为这点而被赶出少林寺,但他的本性已经固定,轻易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就不改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几十年来,他从未出手过,因为韦天一一旦出手,势必会致人于死地,直到他加入了宣盈府……
再这样的一个组织中,他看到了自己半生未感受过的情感,这是一种类似爱情、亲情、友情的情感,他对东方琪的感情,对刘镇南的感情,对洹奎以及其他宣盈七宿的感情,很奇妙,在他童年的时候都未曾感受过,甚至在刚开始加入宣盈府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韦天一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做一个很长的梦。
与宣盈七宿的众人相处久了,他越来越感到满足,他想要用一生去守护这个大家庭,大家能够永远在一起该是一个多么快活的事啊。
于是,刘镇南下达的任务,韦天一会尽力去完成,不论杀人放火,他都做的很决,他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即便刘镇南想留活口,韦天一也绝对宁杀错,不放过。他不想让自己的家庭破灭,就必须除掉一切的威胁。
可如今……
韦天一防了半辈子,终究没有防住一个人。
郝祈嵩,一个让刘镇南都没有防备的人。
这个人是恐怖的,因为他深知宣盈七宿的实力,深知宣盈府的影响,所以不到最佳成熟的时机,他不会出手,而一旦出手,就绝不容情。
郝祈嵩抓住了这个机会,刘镇南的七十大寿,他是个爱张扬的人,所以往往惹了一些事,除非危及性命的大事外,一般都不会放在心中,而在他七十大寿时,刘镇南为了一时快意,不想惹下浙北六魔等江湖中人,便将夜叉鬼谢古通杀了,这举动深深影响了宣盈七宿对刘镇南的感情,但大家共事多年,都深知彼此性格,刘镇南这一举动虽然乖张,事后也便豁然。郝祈嵩献上画卷,这画卷可以迷住人的心志,这是郝祈嵩的拿手好戏,所谓幻术甚至比易容术更加的可怕,易容术只可迷惑他人的外貌,而幻术却可将心灵也迷惑住。
郝祈嵩擅长幻术,因此他可以隐瞒刘镇南很多年,而等待便是为了这个机会。
眼前是一片密林,韦天一环顾四周,周围云雾缭绕,他漫步向前走去,渐渐的前方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他,身形却很熟悉。
韦天一走上前,便可看得清了。
“恩?”他疑惑看着背对自己的那人,“你是谁?”韦天一道。
“你又是谁?”那人轻笑了声,扭过头来,这人的容貌自己在熟悉不过,韦天一眼中都是恐惧,“怎……怎么……”看到那张脸,他一瞬间呆住了,那人却对着他笑了“我是韦天一啊……”
两个人,相对而站,样貌都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都相同,韦天一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照镜子?但这想法很快便被打破了,因为他对面的那个人,是可以自由行动说话的。
“你是韦天一……”韦天一看着对面那人,他的心中已经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就是你……”那人道,他看着韦天一,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这笑容让韦天一都不禁浑身一颤。
翌日
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九潭郡外三乘马疾驰而来。
九阳门内
郝祈嵩看着画卷,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终于来了!”
他看着画卷中的三人,三乘马,静静的看着,在他身后正站着一人,这人双手合十,微闭着眼,正是韦天一。
“就让他们永远离开九潭郡。”郝祈嵩侧眼看着韦天一,淡然道。
韦天一逐渐睁开眼,森冷的双眼像两柄尖刀,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郝祈嵩看着韦天一逐渐走出,冷冷的轻笑声。
该让他们斗一斗了。
世间都说震天狮洹奎与坐山客韦天一,是宣盈府的两大支柱,这刘镇南还真舍得下血本,数十年的江湖经验,到底还是没让这个人长记性,他害怕了!
郝祈嵩冷笑,刘镇南虽然够狠,却不是个聪明人,他的反应很慢,而且一旦反应过来,往往会手忙脚乱。
或许让他做一些表面功夫,讲究些排场,刘镇南还能办的过来,可一旦真正实打实的办一件事,刘镇南就会交给手下的宣盈七宿去办了,他自己反倒很少亲自出手。
这次,刘镇南为了救韦天一,竟然直接派出洹奎等一众人,可见其对韦天一的重视。
但刘镇南终究百密一疏,他忘记将另一种可能算在内,郝祈嵩可不同于他以往所面对的任何对手,郝祈嵩是个可怕的人,一位修行者,用凡俗的话来说,郝祈嵩会巫术。
所谓巫术,是指远超常人意料外所发生的事情,而郝祈嵩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刘镇南永远不会明白,因为当他反应过来时,宣盈七宿已经无人可用了。
杀吧!尽情的杀伐!杀到天昏地暗,杀到一个势力覆灭!
郝祈嵩静静的看着画卷中,那迎面走来的韦天一,此刻停下脚步,正在看着远处奔近的三人。
九潭郡外
洹奎远远便看到了前方一条一动不动的人影站着“韦兄!”洹奎认识那个身形,因此远远的招呼道。
韦天一遥遥站着,听到洹奎的呼唤也全然不觉,洹奎还当韦天一没有听到,三人又走近些,齐齐下马,上前正要和韦天一答话。
韦天一忽然抬起头,洹奎走在前面,最先看到了他,二人双目对视,洹奎刚还欢喜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他整个停在原地,“怎么了?”南入风见洹奎停下,连疑惑道。
洹奎盯着韦天一,正如韦天一同样盯着他。
“韦兄,你怎么……”洹奎觉得不对劲了,虽然仅仅是对视了一眼,但他从韦天一的眼神中感受到了韦天一的痛苦,那是一种被关在囚笼中的痛苦,洹奎甚至能感受到,韦天一想要从这痛苦中挣脱出来,可惜他出不来!
他已经被牢牢的关在囚笼中,而现在站在洹奎面前的韦天一,眼神中已经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彩。
洹奎话还未说完,韦天一便已经动了。
铁布衫之所以称为铁布衫,顾名思义即为“身穿铁制之衣衫”,意指全身如钢铁般能抵抗外力的任何攻击,韦天一年少时师从少林派,修行铁布衫武学与少林腿踢功,少林的铁布衫与金钟罩合称金刚诀,是少林除易筋经与七十二绝技之外的另一绝世法门。
铁布衫与金钟罩注重修炼童子功,因此少林派中将来还俗的弟虽然或多或少年少时修炼过金刚诀但后来因为还俗破身,这门功夫便也渐渐荒废了。
韦天一出少林后,便一直跟随刘镇南,一生征战百场,深的刘镇南信赖,而且此人至今未破身,还保留着童子功的底子,因此铁布衫武学在当今也算数一数二。
据说当年血衣教曾派人暗杀过韦天一,结果后来派去的数名杀手只逃回来一个,据那人言道他们一众杀手刀砍剑刺韦天一,结果愣是没找到其命门。
反而这些杀手最后精疲力尽,韦天一轻松的便结果了诸人性命。
至于逃回来的那人……
韦天一不过是想留个活口报信,以示警告罢了。
至于腿踢功,根据少林拳谱记载,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原有三十六类硬功、三十六类柔功。又称三十六外功,三十六内功,均在少林寺秘传,此时尚有记录在册,在过上万年之后,莫霄大陆发生了重大变故,天下武林遭逢大劫,多有秘籍法门失传,后少林秘传无详细文字记载,此事便说的远了。
韦天一深谙此道,少林七十二绝技只单单修炼一种腿踢功,以至三十多年功力,到如今腿踢功以至化境,这两门少林绝学,只要将其中之一学会便可在江湖中纵横无敌,韦天一却能够将两门武学都学到很高深的层次,对于洹奎而言,韦天一是他最不想对上的敌人。
此刻,这个昔日好友,如今却成为了他的敌人,韦天一要杀洹奎,要杀来到九阳门的所有人!
而洹奎呢?
他心中还隐隐存在着侥幸,他是个敏感的人,对于某件事、某个人都有很精确的判断。这与他几十年的寻仇经历有关,韦天一是他这一环中,最不愿意招惹的人,同时他还记得昔日恩情,怎么也料不到,韦天一竟真的会出手伤他。
但韦天一,确实那么做了。
洹奎眼前出现一道幻影,韦天一双掌齐出,掌中都隐隐泛着金色的网形流光,洹奎还在发呆,申鹤中一条软鞭已经甩出,紧接着南入风双手在腰间一绰,两柄弯刀抽出,直接迎向了韦天一。
“还在发什么呆!”申鹤中紧步上前,走近洹奎时,眼中都有责怪色,洹奎呆了呆,连道“韦兄怎么回事!”
南入风施展披风刀法连续进攻,别看他这人身材矮胖,行动却极是灵活,一时间将韦天一缠在刀光下,韦天一施展铁布衫与腿踢功,暂时也挣脱不开。
“不对劲!不对劲!他不是韦天一!”南入风打了一阵,连声怪叫。
渐渐的,韦天一逐渐熟悉了南入风的刀法轨迹,施展应对也更加得心应手,南入风在宣盈七宿中只排在第五,相较武学方面的造诣,自然不能与排在第一的韦天一相比,之所以,南入风被称为白条隐屠实是因为他水中的游水功夫要远超宣盈七宿中的其他人。
但此刻幺幺大道,连条河都没有,又怎能在水中对阵?
申鹤中见南入风越来越处下风,逐渐失了优势,连合身而上,呼喝着同样加入战阵中。
登时一对一的优势消失,化为了二对一的形式。韦天一又处在了下风。
南入风双刀横劈竖切,在韦天一面前形成一个十字,韦天一双腿弯曲,大喝一声,双手朝前平伸,后背微向后倾,形成一个基础的马步姿势,南入风双刀劈出,打在他的身上,只感韦天一身体直似如一只弹簧般,刀砍在上面软绵绵,全无半分力道,同时只听铮铮两声,双刀齐齐的被反弹回去。
申鹤中一招白猿献果软鞭甩出,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夹面直劈韦天一面门。
韦天一双掌化拳朝前击出,几乎同时一拳打在南入风胸口檀中穴,另一拳打在上臂曲泽穴,南入风收势不及,只将左手的单刀收回,胸口与右臂便中了两拳,他脚下一轻,浑身软了下来登时朝后连贯出去。
韦天一朝后连翻数个筋斗,双腿在空中旋转形成一个圆圈,申鹤中软鞭点到,韦天一施展腿踢功都一一将软鞭震开。
软鞭是软兵器的一种,不同于铁鞭的单子方向打击,软鞭在很大程度上都有连续回旋的效果,即所谓的借力打力,一个人在使用软鞭攻击时,自身所使出的往往是一重力,而在对方攻击时,必定先将软鞭绰开,但即便绰开了软鞭的一重力,这时只要稍微回转,软鞭便又能攻敌,对方应接不暇,层层叠叠,抵挡起来便越加困难,久而久之,被纠缠便会渐处下风。
这是软鞭武器最难缠的地方,不仅是无穷尽的鞭影,同时还有缠绕的作用,若一个不小心让缠绕住,脱身不得,对手趁虚而入,对阵中的局势本就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或许就有生命危险。
韦天一久经战阵,虽然近些年很少出手,但本门功夫却并未荒废,他见此情形,自然想到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一些危险,于是他很快做出了判断。
但见他双腿连环,一招排山倒海使了出来,申鹤中长鞭攻到,只感似乎遇到了无穷尽的水浪,鞭身硬是无法贴近分毫,水浪形成重重波涛,他软鞭只得回旋转圈,示以收势,韦天一见机的快,申鹤中的软鞭已经舞成一个圆圈,韦天一直接朝前旋转的踢出,按着申鹤中软鞭的轨迹而行,竟未伤己分毫,而当申鹤中反应过来时,韦天一已经欺进身前,他此刻依旧旋转着飞踢而来,申鹤中大吃一惊,只见对方一对铁脚飞来,欲要躲闪,以自不及。
忽然,一条人影自申鹤中身后闪出,一个高大且魁梧的人站在自己身前。
“吼!”
一声震天般的狮吼,响彻在三人的耳边,申鹤中眼前一黑,整个人未防备,被这声音直接震得头昏脑胀,险些昏死过去。
南入风双目渗出血来,连挣扎着捂住双耳。他在诸人中内力是最弱的,虽然洹奎只使出五成功力,南入风却已堪堪经受不住。
洹奎之所以只使出一半力道,便是考虑到申鹤中,而且他也不可能真的致韦天一于死地。他心中还在想着,他还保留着一丝侥幸。
韦天一还能醒过来!
没错!他一定可以醒过来!
洹奎想要试一试,将韦天一叫醒。
他实在不知道韦天一在离开宣盈府来到九阳门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刘镇南让他来这里救人!
刘镇南一定知道些什么。
九阳门!
洹奎想到了一个人。
玉虚散人!
那个刘镇南的生死之交。他不正是当今九阳门的掌教吗?
这一吼简直匪夷所思,甚至刚还晴朗的天,此刻也稍微发生了变化,天空中飘着零散的雨,雨点很小,也很暖,甚至有些在还未落下地时,就蒸发了。
但还有一些较大的雨滴落了下来,洹奎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同时他看着韦天一,他想让韦天清醒过来,却不知究竟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