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楼

这是在海棠回来后的第三天，海棠又被大都督召回。

当时，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喝酒吃饭，饭只吃到一半，海棠还很饿。

然而，大都督的命令就如同杀手楼的圣旨，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他的确容易饿，但他却绝不会违逆大都督的命令。

当海棠站到大殿中时，大都督的脸上布满了冷漠，他看着海棠，上下嘴唇一碰，说出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吃过了？”

海棠点点头。

他喉结上下滑动着，嘴里又干又苦，过了很久，长长吐出口气，才能说得出话来，但声音还是嘶哑干涩。他明白，只要大都督一露出那样的表情，就代表着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了，他勉强笑道“您召我来，想必是于超他们回来了。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他们。”

整个大殿内，此时就只有大都督与海棠，莫说是于超、赵冲这些人，即便平时跟在大都督身后，寸步不离保护他的李忻与细鳞太攀也不见了。

“他们还在自己的住处，他们是昨晚回来的，他们很累应该还在休息。”

大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海棠觉得很满意，很欣慰，这岂非暗示了大都督对他的信任？

岂非说明了，大都督也是十分关注他的。

“我叫你来，除了要安排你一些去刺杀傅云泽任务的事外，还要你帮我监督一下其他人。”大都督忽然开口“我老了，近几年越发感到力不从心。杀手楼近年来很多人都不安稳，先是韩枫，之后是徐大、傅云泽，他们都曾是我最信任的属下，却都背叛了我。你……”他说着，看向海棠，目光中没有一丝情感“也会背叛我吗？”

海棠立刻跪下去，高声道“海棠绝不背叛大都督。”

“若我早些年发觉，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忠诚，说不定你就会成为像傅云泽那样名扬天下的杀手。你知道的，如今傅云泽杀一个人的费用有多高！”顿了顿，似乎连大都督都有些感慨“杀一个人就足以让傅云泽在京都城中心买一套像样大小的宅院。”

“那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海棠道。

“唉。”大都督叹息道“可惜，我识人不明。名扬天下这件事原本是最容易办到的。”他目光盯着海棠，脸色逐渐变得温和“我知道如何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刺客捧成最有名气的杀手，你信我吗？”

最后这句话似乎是在问海棠，但更多的是在问他自己。

“信。”海棠却回答了“属下永远深信不疑。”

大都督点了点头“如今，我想将你捧成像傅云泽一样甚至比他还厉害的杀手，我不仅要让你在京都有能力买下一套宅院，我还想让你有足够能力养很多女人。海棠啊，我知道你向来风流，这是很好的品质，希望你可以始终维持下去。”大都督的声音虽充满威严，却渐感有气无力了些。

“属下不觉得这是很好的东西。”海棠回答。

大都督严肃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我果然没看错人。”如今，他以彻底明白，就算是于超、赵冲也背叛他，海棠也绝不会背叛他，因为海棠足够诚实，足够让大都督深信不疑。至今为止，能让大都督都深信不疑的人实在太少了。

就算是李忻，也是在剑阁安危的基础上才会如此保护着大都督，而海棠则是完全一步步爬上来的。

“洛阳你就先别回去了，留在我身边。至于傅云泽的事，等于超他们醒来后，我会重新给你们安排。”

夜已深。

大都督的花园十余里外，有个小小的酒铺。

如此深夜，酒铺当然早已打烊，但路上却忽然有一骑快马奔来。

马上人骑术精绝，要马狂奔，马就狂奔，要马停下，马就停下。他指挥马的四条腿，就好像指挥自己的腿一样。

马在酒铺门外停下时，人已下马。

人下马时，酒铺的门就开了。

从门里照出来的灯光，照上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非常清秀，非常安详，甚至显得柔弱了些。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出奇地坚决而冷酷，和这张脸完全不衬，看来简直就像是另一人的眼睛细鳞太攀。

如此深夜，他为什么忽然到这种地方来？

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短衣直缀，满身油腻，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装束上看出他是个小酒铺里的小伙计。

但除了衣着装束外，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个小伙计。

他举着灯的手稳定如石，挥刀杀人时显然也同样稳定。

他的脸方方正正，看样子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神情间却充满自信，一举一动都很沉着镇定。

他的嘴通常都是闭着的，闭得很紧，从不说没有必要的话，从不问没有必要的事，也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来。

他叫柳青，也许就是细鳞太攀在这一生中最信任的人。

他信任柳青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在柳青最落寞，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细鳞太攀拯救了他，细鳞太攀请他吃了一顿大餐，那道大餐的确能称得上是大餐，即便吃三天三夜也不一定就能将桌上的东西都吃完。

可是，柳青却吃完了，他实在太饿了，于是仅仅用了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将这顿“大餐”吃的只剩下骨头残渣。

第二个原因细鳞太攀送给柳青很多女人，并将这些女人安排到了不同的宅院中，只要柳青愿意，可以每天换宅院找不同的女人，他似乎都感觉自己过上了皇帝般的日子。

酒色财气都有了，柳青自然也就对细鳞太攀的话说一不二。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条命都是细鳞太攀的。

细鳞太攀也同样信任他，因此他时常来找柳青交代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柳青也很乐意帮他去做。柳青这个人虽然武功不高，却很有头脑，细鳞太攀是个聪明人，因此他身边结交的也都是聪明人，如果他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来找柳青，就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一次，他又有疑难的问题。而且，这问题还关乎着他的生死。

“你不经常来我这里，一旦你来我这，就说明你又遇到了麻烦。”柳青邀请细鳞太攀进屋，同时牢牢关上房门，吹灭了蜡烛，二人就在这黑暗中，开始小声讨论着一些东西。

“老家伙近几日越发的不信任我了。”

“他知道了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是在怀疑。”

“怀疑就是顾虑，他对你有顾虑？”

“因为他曾答应帮我重建唐门，然而，这件事以拖了很多年。我甚至怀疑，他有可能以将此事忘记了。”

“你觉得他会忘？”

“他不会忘，他只是再拖。能拖多久，拖多久。”

“他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有用，因为他还需要我，因为杀手楼很少有像我一样的人。”

“你的确是值得肯定的人才。”

“你还没有资格评价我。”

“是，是。属下失言了。”柳青顿了顿，接着又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以明白为何近些年他的身边出现了很多叛徒。他老了，的确更加贪婪了。他曾答应别人的事如今没有一件办成的。这如何能不让人寒心呢？”

“所以，人们就想到背叛他？”

“也不完全是背叛，人都是重利的，有更好的选择就绝不会停留在原地。”

“是的，的确是这样的。所以你的打算呢？”

“我如今已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何会继续呆在这里？”细鳞太攀以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失言了。

阳谋不得内藏，阴谋岂能外泄？

他冷冷盯着柳青，黑暗的空间内，柳青以看不清唐柔的神情，然而，他却感到一阵凉嗖嗖的心悸感。

唐柔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你不会背叛我吧。”唐柔似乎再笑，然而，这笑让柳青感到了恐惧。

“不……不会。”柳青立刻回答“我的命是您给的，我就是您的人。柳青愿意为您马首是瞻。”

唐柔点了点头，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更加严肃，更加威严“不错不错。很好很好。”有那么一瞬间，柳青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唐柔，而是大都督。他就仿佛真的成为了大都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