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奇的人。

说起王剑，不能单独说这一个人，得配合着大都督一起说，才能体现这个人的与众不同。

除了傅云泽这些二代杀手楼的元老外，杀手楼内的新血液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他。

王剑，是当初与大都督一起建立杀手楼的三人之一。

算是杀手楼的奠基人。

当年，王剑受安帝司马德宗的册封，为东平相。与赵公公、大都督一起筹备了监察江湖的特务机构杀手楼。

王剑虽不是杀手楼第一批成员，却是始终守护在大都督身边的护卫。

赵公公与大都督来往密切，不定时接受来自江湖的信息传回宫中，大都督擅阴谋，又是当初广安军的大将军，但自从杀手楼成立后，他就很少出手。在外人眼中，只当大都督不会武功，身边难免就需要一个护卫他的人。

王剑，就是这样一个人。

王剑曾是洛阳北部尉，也就是掌管洛阳北部的安保工作的，相当于半个公安局长。

然而，王剑本身也是很有能耐。这人虽智谋不如大都督，却是天生的武痴。天下武学他自幼学得，后来贪上了剑术，才逐渐将那些拳脚功夫抛弃，饶是如此，这人基础打的不错，常言道“拳一、腿二……刀九、剑十。”王剑不用那么麻烦，他学剑法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突破如今江湖人盛传的武学境界，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霸道剑法，曾对着天空就是一斩，直接惊扰圣宫，降下一座黑色的天门。

那天门的石柱两侧，似乎都有黑龙在盘旋。

王剑自称黑龙，是他当洛阳北部尉时便有的外号，当时人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只当自己是除皇帝陛下之外的一条影子，皇帝是真龙，影子嘛……就是黑龙了。

王剑这么说，还真没多少人敢反驳。

司马德宗一向与这三位辅臣关系密切，知道王剑性子太直，也全没将此当回事。

王剑祖上是东海王氏，曾辅佐文帝曹丕开创魏国政权的少府令王朗，后来曹丕继王位，王朗一路高升至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

曹丕建立魏朝，改御史大夫为司空，王朗进爵乐平乡侯。

魏明帝即位，迁司徒，进封兰陵侯。

王剑是王朗的三世孙，家学渊源，本该是书香门第的文人才子，却爱上了武学之道。也颇让王恂苦恼。好在王剑在武学的道道上有些天赋，王恂才没有阻止。

大都督十三岁那年相识王剑。

二人打那以后，就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王剑当时以有言在先，若日后大都督是将军，他就做先锋，若大都督是文臣，他就当护卫。

结果这两件事，王剑都做到了。

十七岁那年，王剑的爷爷病逝，大都督从小就古灵精怪的，一听说王剑的爷爷去世了，也帮着张罗各种事宜，鞍前马后，王剑为此感到很欣慰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过去在他爷爷手下当差的一个人，名叫张让，主动要求为王昙守墓。

大都督虽不曾认识张让，但当见到他第一眼时，就对王剑说“这个人不对劲，说话时，脸上变颜变色，眼睛不敢看说话的那个人，不知道在看哪里。这是心虚，估计是做了什么坏事儿。”王剑于是就盘问他，果然张让杀人逃亡，想借着守墓逃罪。

刘裕黄袍加身，做了刘宋王朝的皇帝，天下易主，又是一个新纪元。王剑并没有因此而离开大都督，他虽有真才实学，却甘心隐居不在入仕，若非大都督去找他，恐怕王剑就一辈子老死于深山老林之中了。

刘裕当初想从洛阳迁都长安，王剑私下反刘势力密谋刺杀，并且计划辅佐司马氏后代，虽然少帝司马德文失踪了，其他皇族也被刘裕灭门，但普天之下，若寻本溯源，总归还是能找出一两个司马氏的后代。他是打算真心辅佐皇帝，号令天下，即便不成为周公那样的人，也要成就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霸业。

结果事情办得不机密，被泄露了，与同一起参与起义的二十多人全部被斩首，王剑是这些人中唯一跑掉的，但为了不连累杀手楼，也只能隐姓埋名，大都督对外界传出谣言，说王剑以被杀手处决。

事实上，莫说当初没有能够处决他的杀手，纵是有也绝不会对王剑下手。

王剑捡回一条命，又过上了隐姓埋名，隐居山林的老日子，恐怕当初他就想着，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得了。

谁曾想，经过傅云泽一系列事情后，一连窜始料未及的事都发生了。

大都督实在没有办法，杀手楼如今已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可用的有能耐的杀手都被派出去了，整个杀手楼内，能称得上分量的恐怕也只有李忻了。

然而，李忻的指责是保护大都督，正如当初的王剑一样，轻易不能离开。

其他的人，反倒不足以成为大都督的亲信。况且，最近细鳞太攀越来越不安稳，大都督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反骨正一天天的壮大，若真到那一天，大都督该怎么做呢？

他虽有把握杀死唐柔，却总不能提心吊胆，处处防着此人。

若唐柔真有反心，又不露于外。那就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大都督还真不好提前出手。

憋屈啊……

老人家，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了人了，纵横江湖大半辈子，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人掣肘。

实在难受，这是由内而外的委屈。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

这下倒好，大都督如今是全无安全感可言，以不知那人睡是不睡。

无奈之举，只得将王剑召回来。似乎只有王剑在，两个老头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大都督做了半辈子执刀人捕杀猎物，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

“我们两个老朋友，本该好好的聚一聚。”大都督接着道。他似乎还有所疑虑，然而，王剑却打住了他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果然，他话音刚落，大殿的门就被推开了。

李忻带着徐婉走了进来。

“参见大都督！”李忻看了眼一侧站着的沧桑冷漠老头，眉头微皱，朝大都督行礼。

“这位是？”大都督注意到了李忻身后的女子，“李忻，你出去一趟还带个女人回来？”

“她是自己来的。”李忻道。

“自己来？她叫什么名字？”大都督顿了顿，不在与李忻说话，直接朝那女子问道“近前来，让我看看你。”

徐婉缓缓上前，头依旧低低的，大都督道“抬起头。”

徐婉就抬起头。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么些年过去了，徐婉丫头的确变了很多，她变得更成熟，更漂亮，若是一些年轻人见到她，总难免生出好感，然而，大都督却已对女人不感兴趣。纵是徐婉这样年轻的女子，在他看来也如一坨肉，丝毫不感到新鲜。

人们都说，一些在江湖中历经生死的枭雄，老了总会更喜欢小姑娘，他们认为有这些年轻的女子陪在身边，自己似乎也会跟着变年轻，变得有活力。然而，大都督却不是。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并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人，一定是没有过上像大都督一样的生活。他们总是想当然如此，却不知，到了大都督这地位的人，以很少对女人有兴趣，因为在他们看来，任何女人，大都督想要都能得到，他现在乐意追求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东西。大都督盯着徐婉看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婉。”

一听到这个名字，大都督眉头都微皱。

“我总觉得你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了。”

“胡古道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师傅。”徐婉回答。

大都督抬头看向一旁李忻，笑嘻嘻道“这是你师妹。”他脸色一冷，对徐婉道“酉阳徐氏那件事，我感到很抱歉。杀手楼一向做事标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你是来向我寻仇的？”

徐婉双手紧了紧，面色仍平静道“青青儿以被我杀了。”

这句话说的突兀，并没有回答大都督，反倒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绩。

“哦？”大都督眼睛都一亮“青青儿虽然委托杀手灭门，但他本身也很有本事，你能杀他，不容易。”又一想，徐婉是胡古道的弟子，才了然道“千秋居士教出来的徒弟，果然没一个废物。你们的师傅不容易啊。”似在感慨。

“青青儿死了，我的仇也就完成了一半。”

“还有另一半。”大都督点了点头“你来找我，是因为这件事。”

徐婉纯净的脸上，忽然一冷，右手以放在腰间，戟指抽剑，腰带“铮”的一声闷响，软剑顺着柳腰，绕指柔转了两圈，直接刺向大都督。

这一击不但选择了最出人意外的时机，也快得令人无法想象。

徐婉修炼的剑术自然是剑阁盛传的戮剑图，然而戮剑图虽以多变，无招胜有招著称当世，可还从没听说有飞剑手段。

果然！

徐婉这所谓飞剑用的并不高明，她倾身上前，人随剑动。

李忻也震惊，想不到徐婉竟然真的敢出手杀大都督，适才她答应自己的话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眼中以充满了惊讶，但更多的是失望。他终究太深信徐婉，却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铛”

一声巨响，伴随着一条黑色人影瞬间闪过，挡在大都督的面前，那飞剑直接被顶的朝后崩离，王剑跟着探出剑指，戟指如电，迅疾且猛，点向了徐婉。

“退！”

徐婉愕然，心中只涌出这一个念头，当即双脚纵后，身子依惯性朝前突出，随后又停滞在半空，她单脚虚点，人在空中前倾几尺后又跟着朝后退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王剑都有些吃惊，心中难免替她呐喊，然而，徐婉终是行凶者。当了一辈子刺客杀手的老大，如今却被刺客袭击，大都督这一生都快结束了，却等来了属于自己的耻辱。

然而，他脸色仍平静。似乎只有死亡才会让他感到恐慌，其他的一切大都督都以不在乎。

因为死亡是自然现象，但若有人想杀他，大都督也不会在意。毕竟，在杀手楼的大殿中，想杀大都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王剑挡开了徐婉那一剑，她扔出的飞剑也随之刺入徐婉飞出轨迹身后的墙壁中，那墙壁原本是玄铁所铸，异常坚固，却仍扛不住徐婉一剑之力，可见她为了杀大都督也是做足了准备。

四面八方几乎同一时间闪出数道人影，快的几乎如同流星，数十道剑光，结结实实的点向徐婉周身三十六处要害，在进半寸，徐婉必死于剑下。

瞬息之间，整个房间都多出了数十人，这些多出来的杀手都蒙着面，穿着统一的服饰，就连手中的剑都是一模一样的。

徐婉一动不敢动，却深深感受到每一柄剑都点在自己的要害上，她头一回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一双漂亮的眼睛挤出泪来。

锦衣兄弟无处不在，他们没有思想，不会说话，却对大都督无比忠诚，他们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大殿内，永远守护着大都督，他们的师傅是名震江湖的空空儿，然而他们却并不乐意承认，他们每个人的剑法都堪称绝妙，虽是同一剑术戮剑图，却用出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这就是空空儿剑法魅力所在。

锦衣兄弟的剑术甚至远高于杀手楼任何一位天罡级杀手，即便是出于类同门的李忻，师从胡古道，见了锦衣兄弟，按照辈分都得称他们每个人一声“师叔”。然而，胡古道未正式拜入空空儿门下，只是被那贪财见益的老头指点过几招，便有建立剑阁，成为天下十剑客的资格，可见空空儿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手段，虽然琴师姜尧章强了他破碎虚空的机会，但不得不承认，在当时空空儿已是天下剑法第一，若非老头贪恋人间美好，不思进取，兴许就能突破剑开天门七百二，飞升羽化了。

“住手！”李忻急了，他连向大都督跪下，拱手道“大都督，请留她性命。”

大都督眯着眼，似有些累了“她……要杀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然而李忻仍将头压的低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留……留她性命。”

徐婉却破口大骂“老匹夫！你屠杀酉阳徐氏，姑奶奶就是找你寻仇的！你若不杀我，姑奶奶迟早有一天教你挫骨扬灰！”

李忻大惊失色，以顾不得颜面，怒骂道“闭嘴！”

徐婉双眼一红，难以置信看着李忻，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你……你敢凶我。”

李忻抬头看着她，难掩痛苦神情，大都督冷笑“李忻，我常教导你，杀手不该有感情。”

李忻点了点头“李忻愿为大都督赴汤蹈火。”

徐婉大叫“李忻，我知道你喜欢我。杀了这老匹夫，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李忻握紧了拳，大都督道“听到了？小姑娘还挺有魅力，她让你杀我，难不成你就杀我？”

王剑站在大都督身前，别看老头年岁以高，雄风不减当年，此时剑意浩然，周身滚滚剑气未出鞘时便有足足三尺高，若按正常剑气推算，王剑的黑龙门起码不低于开天门六百三的境界。

李忻顶多是四百二，他明白，面对王剑，即便锦衣兄弟不出手，他也并非王剑的对手。

老头虽不是正面人物，却是得了道的。对付李忻这小辈自然不惧。

万般抉择，李忻再难忍受。

他眼中一阵朦胧，低着头，泪水掉在地上迅速抹去“大都督……”李忻抬起头看了眼徐婉，心中都一疼“李忻愿为大都督赴汤蹈火，请大都督放过徐婉，李忻愿以己命换徐婉活。”

大都督冷笑“当年你师傅就来了这么一出，如此算下来，你的命已经抵过徐婉的命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你自己？”大都督面目可憎，如同换了一个人“李忻！我告诉你，你的命早已不是你自己的了。我现在一个念头，就能让你万劫不复。你与我讲条件？”他又变得温和，声音却充满了威严“凭什么？”

李忻的确没有与大都督谈条件的资格。徐婉刺杀大都督手段太粗陋，纵是大都督不用保镖，站在她面前让她杀，徐婉都未必能杀得了大都督。

这丫头片子终究太稚嫩了。

李忻俯首，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嘴里念叨着“绕过徐婉。”

大都督轻蔑一笑“倒是个痴情人。”他一扬手，锦衣兄弟瞬间隐没在黑暗中，插在墙壁上的剑忽然一震，软剑被无形的力量包裹着，重新飞回徐婉手中。

“李忻，我给你面子。”他盯着李忻，冷冷道“如今，你不仅这辈子的命是我的，连下辈子也是。所以……”他又抬头看向还在惊恐发呆中的徐婉，这丫头以吓得浑身颤抖，手中软剑都拿不稳了。

大都督指了指徐婉“给你杀我的机会，若这次不成，李忻死！”

最后这“李忻死”三个字，尤其摄人。

徐婉一听，吓得手中软剑直接掉在地上，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大都督冷笑“小姑娘，没见过世面。”

继而看向李忻“这女人是你的了。”说完，拍了拍王剑肩膀，笑道“走。随我去花园转转。”

大殿中，一片静悄悄的。就在这黑暗的空蓝内，李忻不知跪了多久，周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许久……李忻才抬头，缓缓站直身子，随着徐婉倒下去的方向走去。

黑暗中，他手中的剑一闪一闪，徐婉还在昏迷，李忻抽出一半剑又放回去，接着又抽出一半剑，又跟着放回去。

就这样三五次，李忻按下剑柄，附身将徐婉抱了起来，暗无天日的空间内，只幽幽传出这人无奈的叹息声，正如一病入膏肓的老人临死前渴望还能多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