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黄龙士逝世的那一年，洪并与他见了最后一面。这是很隐秘的一件事，几乎在当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若非很多年后洪并偶尔与江辰说起，恐怕这件事也不会通过江辰而名扬天下。

对于自己这一生，黄龙士给出了很独到且中肯的见解。

他曾说，自己这一生在外人看来是无比辉煌，无比忠诚的，然而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曾经年少时所犯下的过错。

黄龙士的癖好很独特，时人称其为“香士”何为香士，黄龙士天生身体便有香味，曾经在好朋友家里过夜，第二天走后，他曾经睡过的床上三日不去香味，好友至此称黄龙士睡过的地方为“香榻”。

黄龙士曾撰写和香方，它的序中说“麝香本身有种忌讳，用量过分必定有害沉香坚实性质平易温和，成斤使用也无害。陵零香藿香令人气虚燥热，詹唐香性质粘湿。甘松、苏合、安息、郁金、奈多、和罗一类，在外国都受到珍惜，不出产在中国。又枣膏令人昏沉，甲煎淡薄一般，不仅不能增加香气的浓烈，将会更增加人们的疾病。”在序中说到的，全是用来比喻象征当时朝中人士的“麝本多忌”，比喻秋离“零藿虚燥”，比喻赵无极“詹唐粘湿”，比喻王遇春“枣膏昏钝”，比喻李忠贤“甲煎浅俗”，比喻花狐儿“甘松、苏合”，比喻桑榆“沉实易和”，是用来自比的。

黄龙士感激特意前来探望自己的洪并，躺在卧榻上奄奄一息的黄龙士对洪并总结了自己的这一生“我平生按自己意志行事放任情怀，还应该有些事是值得回忆思考的。至于我所能和不能的，我思考上认识理解的，你们或许并不完全知道。我在年少时并不勤于学问，成熟很晚，在三十多岁时，才开始有了明确的志向。从这以来，逐渐在内心起了变化，自信即使逐渐到了老年，也将不会中止追求。往往得到一点点的新的认识，有时用言语也不能完全表达出来。我的性格不喜欢寻求注解的古书，即便曾写过上策十谋等类似著作，但那也是形势所迫，为武帝写的奏折罢了，但真实的意图却不能用言语来说明白。心里不痛快，稍稍认真苦思，便感到头昏气闷，口才谈吐又不爽利，因此在清谈方面没有什么成就，不过在下棋方面还算有些造诣，却也不足挂齿。我生性能辨别字音的官商声调，理解字音清浊不同，这是自然的天性吧。观察古往今来的文人，多数并不完全明白这个人问题，即使有懂得理会声韵的，有的也不一定是从根本中得来的知识。当初我并没有涉及文书，只是经常觉得史书不能轻易理解而已。等到写作后汉书之后，逐渐获得了要领和头绪，详细观察古今的著述和评论，几乎很少有令人满意的著作。班固是史学上享有最高声望的人，他是凭着自己的见识写史并没有统一的体例，许多问题不能分类归纳出条理。传后的赞语在道理上几乎没有什么创见，只有他本人的志趣是可以推崇的。内容的广博丰富是不可及的，要是经过加工整理未必不如班固。我写的众多传论，都有精到的见解和深刻的含意，既然对人对事有了明确的裁断和体会，便尽力使文辞简练明确。至于循吏以下到六夷各篇的序论，笔势纵横奔放可以说是天下的奇作。那些立论中和完备的篇章，往往不比过秦论逊色。我对于音乐，听曲欣赏的能力不如我自己演奏的技艺，但是我精通的不是传统的高雅乐趣，这是很可遗憾的。然而当弹奏到了绝妙之处，那又和雅声有什么差别呢？音乐中的特质和趣味，是用语言表达不尽的，弦外之音，幻妙的旋律，真是不知道从何而来。即使是一首短的曲子，那里面的旨趣和情意是无止极的。我也曾拿演奏的经验教授别人，士庶人中没有一丝一毫能和我相似的。这些经验永远不会流传了。其余的事业都没有成就，每每也感到愧对了自己的名声。”

……

街道转角处，一青袍姑娘吃着糖葫芦蹦蹦跳跳走了出来。

穿街过巷，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在姑娘身后不远处，隐隐跟随着几个平头百姓模样的壮汉，这些人二三成群，隐藏实力，但个个都有七品武者的修为。

年轻的小姑娘名叫罗婉儿，是大将军罗文庆的女儿。

临近梧桐巷，罗婉儿探头探脑的朝里面望“应该是这了。”

她自言自语，有朝后看了看，似乎生怕被人察觉。

见周围来往人群都很普通，未曾有可疑或熟悉的人出现。如临大赦般呼了口气，转身拐入梧桐巷中。

丫头到底不是专业的侦察人员，纵是行军斥候一般的普通将校，若想查探有无人跟踪，都要仔细设防，多处留下可疑线索，用来迷惑敌人帮助自己逃跑，然而，这憨傻的可爱丫头，终究是个外行，不曾接受专业训练，心中未设防，并不严谨不说，反而心大，存着侥幸的念头。

挨家挨户的去找，颇费精力，罗婉儿却丝毫不觉，因而还乐此不疲。

被无情打扰的人家总要有些怒火，开了门正想骂几句，但看到一张可爱天真的脸，如同看到了天使，心中积攒的无名怒火如临甘露，偏要雨露均沾的普通人家，未曾想到般配如何，不置可否，早已满脸堆笑，猥琐的很。

罗婉儿眨了眨一双明媚的眼睛，仿佛一股清新的魔力降临，听到她随口说出的问题，更多人在意的却是她的声音，多么动听？

“请问，江少卿是在这里吗？”

江少卿，便是江辰。

他如今是北魏朝廷特派的云仙道行军参谋，官居少陇长卿职位，虽只有七品，却是朝廷的特派官员，郡守都没权利管，反而江辰还有监察各郡长官的职责。

将周围的住户都几乎问遍了，也没听说有叫江辰的人来这地方附近问房子。

第四处宅院是江辰的住所。

当罗婉儿接近这里时，呆在院外晒太阳的江辰以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兴许这世上还真有心灵感应的说法，罗婉儿接近那扇门时，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几个七品武者耳边都同时传来了一个声音。

“回去告诉罗将军，让他且宽心，你们若想等着，就在巷外等，别进来。”

这几个七品武者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恐怖疑惑的表情。

“怎么办？”其中一个武者开口问道。

另外两人同时点了点头“江大人有令，我等在外呆着便是。”启炎读书qiyans

话音刚落，最左边的武者转身便跑出巷子，用专业斥候特有的追踪传讯的手段将江辰的命令传达下去。

罗婉儿此时站到了那红漆大门前，吃掉了手上最后一颗糖葫芦。

冬至后，天气更冷。

罗婉儿虽穿着宽大的暖裘，脸上依旧被冻得红通通的，吸了吸挂在鼻子上许久不掉下去的晶莹流涕，轻轻敲门，大门应声而开，偏巧的没上锁，青衣姑娘探头探脑的朝里望了望，活像一只逃出笼中的兔子。

“有没有人呀？我来找江哥……”

她本想称呼的亲切些，却又觉得不妥，歉然自嘲，随即改口道“我来找江长卿，你们知不知道他？”

许久，未听到应答之声，丫头不甘心，鼓了鼓嘴，于是道“你不说话那我可进来了哦……我……我找不到人，你或者告诉我一声就行。”

言止于此，门以大开，罗婉儿走了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株本不该出现在此季节的盛开的桂树，巨大的叶子一片片纹路都清晰可见，罗婉儿好奇看了许久，早已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巨大的桂树遮挡住江辰的身形，这人也怪，不言不语，与丫头隔着桂树，静静相对。

许久，罗婉儿绕树走了半圈，来到树后才发现江辰藏身其中。

她“呀！”的叫了声，脸色更加红了，连拱手，学着大人的腔调“江哥，是我。”

江辰仿佛以深陷格物穷理的大道之境，对罗婉儿的声音未知未闻。

很多年后，莫霄世界出现了一位伟人，此人推翻朱子言论，独辟蹊径，美其名曰“格物致知”。

但那时他所格之物是竹子，而江辰所格的乃是桂树。

正所谓入道尔尔，天下成其名也？

然而这人却甘心坐化于此间因果，不闻不问。

何为道？

道可道非常道。

当初赵尘霄的教诲，应犹在耳。

罗婉儿也只知趣，找了一处空地，扫去肉眼不可见的灰尘，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罗婉儿扶颊有睡意，江辰缓缓睁开眼，周遭的感应更加清晰，双目更深邃有神，周围一个个灵力星点，仿佛肉眼可见，他轻轻抬手，那些星点便汇聚在自己的指间，如同化为细小虚影的本命飞剑，钻入手指中。江辰道“从前有个叫赵之谦的文人，一个月内妻女双亡。刻了一个闲章“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我身体里有个半兽半仙，只要云散雪消花残月阙的时候，它就醒过来，脑袋从身体里面顶我，让我打开一坛碧海潮升。一坛酒下肚，小兽小仙渐渐柔软，沿着碧海潮升的溪水，漂流出来。”

他仿佛是在讲故事。

他就是在讲故事。

“嗯？”罗婉儿撑着半面脸颊，半睡半醒中，仿佛梦到了江辰说话，一打手，垂了下去，她整个人也跟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抬头一看，江辰以朝她这边微笑了下“江哥哥，你醒啦！”罗婉儿欢喜的站了起来。

自从加入北境边关，江辰整个人也成熟了很多。

军营生活虽苦，却更能磨炼他的意志。

如今，江辰更懂得了沉默的珍贵，能用极少的字说明一件事，说清楚一句话，他就绝不会在多说一个字。

“找我，何事？”他缓缓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