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风筝,夏有鱼,秋有青鸟,冬有雁。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自西湖来的流氓剑客胡古道带着那位暴躁重剑之主的陈巨阙,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看似前途无量的七品芝麻官少陇长卿江辰。
此时,江辰正安然坐在他们的对面,坐姿很嚣张,似乎是追债的债主。
胡古道喝着桌上刚沏好的奶茶,北朝风俗习惯与南朝完全不同,喝羊奶、吃肉干,据说还有一种著名的小吃叫“灌肠”的,是胡古道最不喜欢的东西。
他幼年在北凉生活,北凉与漠北相聚不远,但那时北凉属于东晋,还没有完全从东晋政权中剥离出来自立门户。若非刘裕黄袍加身,致使北凉皇帝反叛,创立了独立于北朝、南朝中的独立政权“北凉国”恐怕胡古道还能更早的回归故里。
然而,如今他即便在北凉,也是外国来的客人。丝毫感受不到家乡的温暖。
倘若有一天,整个天下重新统一,正如大秦、大汉那时的辉煌,说不定他就能自由的来去北凉与南朝。
可惜,他明白。这一天不会因为一个刘义隆或是一个拓跋嗣而改变。如果刘裕未死,说不定还有可能。
“这茶……”胡古道举着茶盏看了看,摇着头道“难怪北朝好战。”
江辰歉然一笑,连解释道“民风淳朴,民风淳朴。”
胡古道看向江辰“知不知道这次我来此的目的?”
“晚辈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我师祖云龙道人邀请前辈来的。”
胡古道是与赵尘霄同时期的牛人,江辰这样的小辈还没资格结交他。也就云龙道人、尘寒道长此类才能找到胡古道。
云龙道人当年曾是与独孤行、空空儿同时期的几大高手之一,只不过云龙道人修道,不喜争名夺利,与空空儿、独孤行此类在本质上就有不同。
复古行扬名天下,成为剑神;空空儿却因为《戮剑图》未能大成及剑法的特殊性,始终比复古行差一丝,然而老头不修德,却意外的获得了“无剑剑仙”的称号,说实在,云龙道人从始至终都觉得还是“戮指人屠”更适合他。
当初散步英雄贴广邀江湖同道去帮助江辰打下这场战争,并以为着有可能顺势帮刘宋王朝夺得气运之争,如此一来,剑宫入中原的梦想也会实现,赵尘霄多年的夙愿被云龙道人实现了,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江辰不会不做,云龙道人那老狐狸更不会看不到这时机。
饶是如此,他仍未请空空儿,不是说请不动是不想请。空空儿这人倘若知道胡古道也在被邀请行列,势必会大发雷霆,认为云龙道人有意消遣他。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冤家路窄不窄不是路说了算,而是冤家说了算的。况且,自从孤独行封剑归隐后,江湖中以找不到有关剑神的任何消息,这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果说他能像太白子、姜尧章那样破碎虚空,飞升天界也就罢了。偏巧连个征兆都没有,很多很都认为复古行死了,谁又能猜的透,一个几乎得了道的人,即便羽化身死,又岂会如此悄无声息?
秦九始终在追随强者,寻找优秀剑客与他切磋,其实仔细想想,他最应该找的人就是独孤行。因为,只有复古行才符合上述一切条件。
胡古道“云龙道人是我长辈,他的邀请不敢不接受。”话音刚落,朝身旁陈巨阙看了眼“这位华山剑庐主人,陈巨阙。”
江辰点了点头“江湖中四大剑宗的前辈一下子来了两位。江辰荣幸。”
胡古道一扬手,摇了摇头,连道“先说清楚,江湖中我们是承认剑宫属于天下第四剑宗,然而,如今剑宫还没有正式成为中原势力。江湖上的一些小辈,更相信三大剑宗的说法。”
江辰吐了吐舌头,连道“任重道远,吾辈当需努力。”
陈巨阙道“江小友如今剑法是何层次?”
看着这位如出水芙蓉般的温柔前辈,江辰都恨不得将之娶回家当老婆,如此一位气质出众,温柔内敛的女子,即便年纪大了些也仍然充满魅力,是很多年轻一代的追求对象,乃至梦中情人,胡古道竟然丝毫不动情?
如果说,让剑阁流氓不动情的事,恐怕还很少江辰也不会信。
胡古道对陈巨阙真的没动过心?
然而,在胡古道这个层次,看问题便更加深远了。毕竟结为侠侣成为夫妻这件事太过隆重,岂能如同儿戏?稍有不慎,别说是侠侣,也许连普通好友都做不成了,胡古道对此事自然深思熟虑,况且他此时心中还留着石磊的一席位置,即便明知石磊以成为余邵道侣,他仍觉得这件事实在得斟酌斟酌,不为自己,为石磊也得斟酌。
江辰道“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
陈巨阙眼中都仿佛亮了下,赞叹一声“小小年纪,竟然就已是破指玄芥蒂的一品境陆地神仙?”
江辰笑道“晚辈练的是《三千气剑》与《泣血录》,此二者相辅相成,《三千气剑》又是剑道入门的基础,基础扎实了,以后的修炼就会容易很多。”
陈巨阙点了点头,用一种后生可畏的眼神看着江辰,胳膊肘顶了顶胡古道,示意让他说下去。
胡古道“奶茶不错。”
陈巨阙先是愣了下,接着便有些责怪笑骂一声“屁嘞!”
看着二人无比真诚的感情,江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两位竟然不是侠侣?
胡古道接着自问自答道“陆地神仙?这我知道,毕竟是过来人。”他摆出一副前辈教育晚辈的姿态,如同私塾里侃侃而谈,死气沉沉,文文绉绉的老先生一般摇头摆尾道“到了陆地神仙这层次,就可以考虑青春永驻的事情了……”他侧过头,悄悄看了眼陈巨阙很快又将头扭过去,继续道“说起这青春永驻,就要考虑考虑自己是否练过内功了。”最后不忘提醒江辰“你练过吗?”江辰连道“内功晚辈有学过,是《日观经脉要理》。”
“观想图啊。”胡古道重复,点了点头“看内视气象的东西。还不错,可以练着玩。”
实则,《日观经脉要理》不仅是观想图那么简单。毋庸置疑,这法门配合着《日观七曜星图》是江辰能够在短时间内进步这么多的秘密法宝。却在胡古道口中说出来,仿佛是很容易的东西。这难免让江辰有些难过。之所以难过而不是觉得胡古道目光短浅存在小觑之心,是因为江辰深刻明白,胡古道之所以说这法门可以练着玩,但实际用处就该另说了。江湖中,特别是中原武林,谁都知道剑阁主人只修剑道,不修任何其他左道旁门,却能将剑道修炼至如此高深境界。《戮剑图》明明是空空儿发明的,但在胡古道的手中,却用出了不同的感觉,甚至比空空儿用的还好,空空儿明知道此事却仍不愿意露头说明,实在是老头子已经知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道理。胡古道开宗立派,借着《戮剑图》并将其发扬光大已经是空空儿所能想到最大的收益之处。又有何求?
西湖剑阁的主人,据说曾一剑劈开江河,并引动江水直冲天际百余丈,这等强悍手段,空空儿都自愧不如。胡古道是能成就辉煌的人,如果他乐意甚至可以顷刻间突破开天门最高的七百二境界,一步踏入破碎虚空,让天庭降下福音将之诏安,然而他却并没有那样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姜尧章……不够!太白子……不够!甚至是销声匿迹的孤独行那样的生活,也不够!
胡古道想要的,恐怕就只有半个世纪前于大都之巅挑战太白子时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豪言壮语“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关于任重道远这件事,并不一定只能出现在江辰身上。任何一位不甘平庸的人都可以如此说。
因此,对于胡古道而言。一切除了剑术的东西都是在闹着玩。观想图如此,练习浩瀚气更如此。毕竟《戮剑图》讲求的便是“无招胜有招”,谁在乎有多少内蕴浩瀚气的力量?
这东西,在胡古道看来就是作弊。
看着面前颇为成熟隐忍的白衣青年,胡古道平静的对他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浩瀚气的修炼方式很多,但如果要我说,还是以我修炼的方法最为精妙灵活,变通也是最多的。浩瀚气的气机流转瞬息千里为最小单位,万里是我目前的层次,十万里往上据说就是仙人境了。之所以说它是仙人境,只因目前我还没有遇到过。但是传说中确有记载。”
江辰内心憧憬着那样辉煌的仙人气势,眼中真情流露,继而脱口而出,于是道“传说中是哪位大神?”
胡古道“妖王之王,孙悟空。”
江辰愕然。
胡古道接着道“于我而言,浩瀚气修炼到我这一层次,已是混沌界最高。虽然未曾感悟真正碎星踏月、绝妙至颠的巍峨境界,却以很好,但这只是于我而言,就你来说,若是能够做到缓行,如山岳百年累土,海川千年积水,是一种徐徐而升,经久不衰则更好!以后运气、行气乃至纵气都可以专心练习这条道路,做到无一日不习的境界,才算步入门槛,之后便是知行合一,在具体的事上练习了。”
“无一日不习?”江辰眨巴下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前辈,难道睡觉的时候也要练?”
胡古道点了点头“睡觉的时候自然也能自行运转。”
江辰愣了下,暗道“这如何做到呢?”
实则,说到这里,江辰的想法又不同了。
毕竟他虽打心眼里敬佩胡古道,却也不能将自己的心思强制输送给每个人。
“前辈所言极是。”
辈分最小却足够虔诚的江辰发自肺腑感叹。
“这次的战争是一场决定气运争夺的大战,你要明白该狠时就得狠,不能有一丝同情之心。”陈巨阙嘱咐道。
“晚辈明白。”
若不杀死敌人,就会被敌人杀死。这句不知是哪位牛人说的感慨肺腑之言,用在不久后的战争中,言之凿凿。江辰很明白,这场战争结束后,也许就会有很多老前辈不在了。可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自己这间小小府邸只有胡古道、陈巨阙二人来,再过不久还会有更多的人赶到,更多的人……可最后剩下的,又能有多少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辰唏嘘——长大了,果真会深刻感受到,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啊……
江湖中所剩不多的人才大多纷纷前往北魏云仙郡。可想而知云龙道人的面子该有多大。
临近黄昏,与老油条胡古道交谈的差不多了,身为晚辈的江辰虽然还有些留恋与前辈交谈论道,但仍忍住了。
到了晚饭时段,原本这府邸只有江辰一人居住,连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没有。不过江辰可不敢和人说,自己身边始终是有个钦慕他许久的小丫头在。也不知胡古道这人嘴碎不碎,陈巨阙是否能守口如瓶。面对刚见面的两位前辈,很多真心话江辰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倘若小丫头经常来他这的事哪天被那位九品将军知道了,不得提着刀来他府邸谈心?
一想到这,江辰便愁眉不展。在下实在无此心啊……
府邸是做不得饭的,江辰自打来云仙城,几乎每顿饭都是去酒楼吃。这云仙城大小酒楼少说也有百十家,江辰几乎吃了个遍。
这一次,因为胡古道与陈巨阙来了,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的江辰立刻想起了前不久去的一家三层酒楼,那里的饭菜虽然贵了些,但做工精致,美味可口,最重要的是酒楼有上等的沧海笑。
江辰站起身,看向身为老流氓却始终不承认自己是流氓的胡古道,笑问“前辈,喝酒吗?”
胡古道一怔,脸上有些忧郁“你觉得呢?”
陈巨阙难得一张严肃冷漠的脸上露出笑容,江辰一摸脑袋,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实在多余“走!前辈,晚辈带你们下馆子。”
春凤酒楼是云仙城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一家酒楼了
这地方位于云仙城西南,距离江辰所住的地方算比较近的,春凤酒楼虽比不上云仙城一些大酒庄,饭菜也贵了些,但对于江辰这样吃东西都要公家掏钱报销的主,这地方实在算得上物美价廉。
掌柜的一见来了熟客,也知道江辰来头不小,都不需要小二去接待,自己赶忙从柜台小跑到江辰面前,仿佛无意中与江辰撞个正着,言语凿凿,堪比戏台上的丑角“呦!是江爷,快请快请。”
江辰虽在云仙郡一带呆的时间并不长,却以打出了些许名声。
掌柜的摸着两撮鼠须,眼珠子一转,明知道江辰是连郡守都要礼让三分的大人。却仍显露出自己小本生意人的狡诈情节。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无商不奸?
也不知是哪位找抽的仁兄将这话的意思给扭曲了,以至于误导了很多后世无知者。
所谓无商不奸的“奸”,并非“奸诈”的“奸”,而是“冒尖”的“尖”。举个例子,古时商人做生意,比如说是卖大米,总会在称量了斤两后,再往上面撒一把米粒,让看上去冒出一个小尖,这是形容商人做事,在乎宽容,在乎真诚。而并非“奸诈”。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词语的意思都被扭曲了。人性都是喜好占便宜的,后世人明知道“无商不奸”这词不好,仍可以用这一“奸”字,而非“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胸怀不大。
然而,鼠脸掌柜的可不在乎那么多。
酒楼生意渐好,掌柜的与几名伙计也就忙活去,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掌柜的指挥伙计去忙,自己站着看。鼠脸男人心地阴沉的很,相由心生,对江辰说,近几日城里的风月楼来了几个新角,那一个个长得如出水芙蓉,美丽的很。若江辰感兴趣,掌柜的可以做中间人,带江辰去看看,甭管不说出去也好还是见了掌柜的面子,可以考虑最低价处理也罢。总归看着他一张笑眯眯的鼠脸,江辰喝酒的心登时空了。
陈巨阙微皱眉,朝胡古道低声问道“这人说的新角是什么?”
胡古道回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
陈巨阙“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接着问“才女?”
胡古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差不多。”
江辰听他二人交流,虽然声音小却总也逃不开他的耳朵,况且胡古道也没想隐藏对话。江辰心中发笑“差的多了。”
这话也只是心里想想,毕竟他可不想刚一见面就不给前辈面子让人反感。陈巨阙半辈子都在山上呆着,偶尔下一躺山也只是在就近的小镇上买些必用品,见过的世面自然没有常年旅游找人四处比武的胡古道知道的多。
前辈是个好人啊。为了让陈巨阙保留纯情少女的最后一丝纯洁心灵,可真没少下功夫。
江辰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好心领了,来日方长,今天确实不方便。
掌柜的朝江辰身后看了眼,目光扫过胡古道,停留在陈巨阙的身上朝再也挪不开了。
陈巨阙虽然人不再年轻,却仍散发着女性独特的魅力。况且她本人长得也十分美丽高贵,倘若不是身旁胡古道穿着有些普通,这女子又是一副道姑打扮,掌柜的很容易误解她是哪位富商大贾的正妻夫人。
江辰咳嗽一声,掌柜的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他们来到一处靠窗处坐下,询问道“要些什么吃的?”看着鼠脸掌柜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角,江辰心中不免厌恶,之前几次都是小二过来招待他,这次换个人来实在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至于其中腻味,年纪不大经历挺多的江辰早已心中有数,掌柜的想巴结达官显贵为这酒楼传名声,也有自己的道理。
“江爷要来点什么?”兴许是觉得自己说话不够恭敬,致使这位少年得志的大人有些拘束,掌柜的立刻换了方式。
江辰仍不说话。胡古道问“这的上等酒都有些什么?”
掌柜的回答“碧海潮升沧海笑。”
“各上十坛。”陈巨阙一扬手,豪迈万分,怎么也不像是个优雅的中年妇女,一时间她的形象在掌柜心目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十坛?”
寻常人喝三两碧海潮升就得躺,喝三两沧海笑就得去找医生。
这一介女流倒是生猛。
江辰也愣了下,看向陈巨阙的目光又投向了胡古道“能……能喝?”
胡古道笑而不语,只是摇头“随她。”
反正千秋居士酒量极豪,有目共睹。恐怕陈巨阙要的分量刚好够他喝个饱。
“百家肴各来三份。”说起吃的,江辰就来了兴趣,他这人最好美食,曾一度自诩是将来的天下第一美食家。如果做不成道门翘楚,做个第一美食家似乎也不赖。
百家肴可是这里最贵的菜品了,而且绝对物超所值。
江辰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胡古道他们好好尝一尝这地方美味。
掌柜的心中都默默记下,连退入后厨吩咐酒楼伙计去准备。
不多时,上等酒先被提了上来。摆在四周围了一圈。
江辰提起酒坛,正要给胡古道他们斟酒,陈巨阙直接提起一坛酒,觉得斟酒的工程太过繁琐不够大气,所幸拔去塞子,直接喝了起来。
胡古道指着江辰手里还未落下的酒爵,有些苦笑“喝……直接喝。”
陈巨阙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全当解渴,放下酒坛子,嘴里的酒还未全咽下,含糊不清的道“磨磨唧唧,用什么乘酒,直接喝就是了。”
江辰连连点头,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只见得平日里的风流剑客,早已没了传闻中“剑阁主人是流氓”的泰然自若,此刻正襟危坐,如同高中状元的举人,抑制不住心中欣喜,却仍要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属实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