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魔老祖打量着剑刃一条条清亮鲜明的漂亮锋线，由衷唏嘘道“好剑法！”这话哪里用得着他去说，然而问题在于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听着有意的笑道“我知道。”一剑提炼飞出，黑雾巨蟒瞬间与剑锋争锋相对，仿佛是真正确定了胡古道再无保留余力，然而知道真相的剑客一身浩瀚气凝结于丹田气府中，熊熊燃烧，随着气血急速流转全身，运转剑意，蓬勃欲出。

黑雾巨蟒抬高头颅，张开大嘴，露出两颗尖利巨齿，面容恐怖，粗如粗壮树桩的庞大身躯，不断蠕动，忽然似乎找准契机般骤然发起攻势，瞬间将嘴巴张开到极致，看准胡古道那颗头颅，想象着摇摇欲坠后可以大饱口福，一咬而下，实则在半途就被飞剑撑住上下唇，一剑崩断，又来一剑，一口腥臭至极的味道随着白沫血液流出，如同下起一场血雨般落在地上，沾之立死，落在地上也凝如实质，如沼泽、如胶脂。

北凉土生土长后转至西湖边上的剑阁主人胡古道，实战经验可以说相当丰富，习武生涯当中，一生所逢战事不可计数，这其中败过、胜过、狂过、怨过、恨过、甚至在年少时屡次挑战独孤行近两百场，无一场胜绩，这就是千秋居士前半生的经历，可以说相当悲惨了。他的天赋并不算是天下成名剑客中最好的，但毋庸置疑，千秋居士的确是最努力的那个。有些人会说努力有用的话还要天才做什么？但千秋居士的心中从不会产生如此没有见识的想法，天才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大多数人在这世上都是普通人，若先天就以不足，还不努力，如何能够与那些所谓天才比肩甚至超越他们？毕竟天才虽然是天才，却已经在成为天才的那一刻，丧失了努力的机会。

因此，努力的普通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天才？

但真正的生死之战却是头一遭，如今胡古道虽然并没有在欲魔老祖身上吃多少亏，但却也没能占到便宜。当欲魔老祖召唤出那两条巨蟒时，千秋居士更是一度处在下风。

在吃过一次那黑雾孽畜声东击西而后极具智慧的啃噬大亏后，胡古道对这黑雾巨蟒乃至操纵这头畜生的魔头更加憎恨，厉害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阴险奸诈的敌人。因为谁都不会猜到，这样的人在第一次攻击结束后，第二次的攻击一定会比前一次更加缜密狠毒，而且在第二次攻击前，他就已经想清楚，绝对不会让对方猜到下面的攻击方向以及时间……身形随之而动，却又不按常规章法，亦即是对敌人知根知底，却让敌人对自己一无所知。

这样的打法，不求正面硬碰硬的纯属肉搏战术。单单借力打力，死缠烂打的无赖招数，就足以让人痛苦无奈。

果不其然，那道如箭矢般迅速的剑光刚刚划出去，激荡在黑雾巨蟒面前一尺外，便被周围压缩紧致的空气直接粉碎，胡古道在空中横移数步后，侧面感到一阵强烈劲风横扫而来，又是之前的暗尾横扫，胡古道似乎早有预料，脚尖一点，凌空飞升了几个档次，迅速操纵周围剑器，不退反进，在周围半空中胡乱抓住一柄剑，笔直向前，取剑直刺黑蛇腹部，坠落时，与黑蛇熬过张开的血盆大口形成一副天人斩妖极具造化的优美画卷，居高临下，一剑封喉。

不曾想那条黑雾巨蟒身躯忽然后仰，嘴中一口口频繁吐出青色液体，如同一根根青针般的暗器直追胡古道面门而来，千秋居士身躯凌空一拧，稍稍避过面前飞来的三枚左近飞针，身躯又一转，半空转了两个圈，如同奔马中的车轮，又避过右近的四枚飞针，如此一来，胡古道已在半空中被阻滞了两次前冲势头，同时下方黑雾巨蟒尾部不断延伸，口喷浊气，浓烟滚滚，尾部晃动之中毫不留情的砸在地上便能引起周围一股不小的震动，直到形成盘踞战场，唯我独尊之势，一个大圈转到胡古道摇摇欲坠的身后，趁着胡古道飞下来的瞬间，身躯绕着他迅速狂奔，形成一张巨大滚轮般的坚固牢笼，将胡古道围困其中，千秋居士一见周围转速极快的巨大蛇躯，冷笑道“畜生，真当爷是你的猎物了？”话音刚落，笛中剑游曳而至。

那剑客洋洋洒洒在手中结成无数剑印，笛中剑只是在周围旋转，直到剑客将剑印完美结出，飞剑便停滞在他面前半空，剑身都散发着幽幽淡紫色光芒，依旧旋转，胡古道戟指一挥，“斩！”那飞剑听到命令，立刻陡转剑身，朝四周蛇壁斩去。

黑蛇漫长的身躯，在围出足足两圈“蛇壁”后，竟还能高高立直身子，双目如火紧紧盯着胡古道，然而它这一眼还没看完，只见一道白光闪动“嗤”的一声，直接穿透一层蛇鳞，余威不减，紧跟着第二层蛇鳞也被穿透，这黑雾巨蟒被一剑刺穿身躯两处重伤，透心凉一阵怪叫，但守势仍不松懈，防止胡古道飞窜出去。

胡古道一次应对已经看到了满意的结果，微一冷笑，在蛇身第二圈将要松懈的同时，戟指一收，对着远处飞剑遥遥下令“继续！”，黑雾巨蟒身形刚刚腾空，巨大蛇尾摇摆近前，轰然砸下，胡古道敏锐察觉周围蛇壁很好的为自己做了掩护，那黑雾巨蟒卷尾砸来，原本手中无剑的胡古道自知一剑指都打不穿的蛇尾这一砸下来，非死即伤，前者眼中却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面对如临大敌后的一阵轻松，嘴里不知嘀咕了一声什么口诀，久久隐藏在手臂上的那道白光赫然飞出，原本凝结的天际云雾直接被一道足以冲天剑气冲散，白虹贯日，一阵炸裂，将整个天幕都炸出一圈圈古怪的摄人气象。

城楼上的江辰、苦禅大师；城下艰苦鏖战的余邵、秦九乃至敌对势力的齐圻、姜冉妖王……等一个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宏伟一幕所震惊。

抬头望去，跟着低头。看到那黑雾巨蟒瞬间被肢解的七零八落后的可怕结局，黑雾中隐隐走出一白袍男子。

胡古道一抖白袍，周围灰尘尽散，这袍子再度恢复原本点尘不染。那操纵一对巨蟒的欲魔老祖，豁然间脸色苍白，浑身都感到一阵无力，看着渐散的黑雾巨蟒身影与那从黑雾走出白袍男子略显疲惫的神情。脸色惊恐，不自禁的扭头看了眼下方悸阿罗与那始终坐在中军账中眯眼微笑的女子九尘。仿佛被欺骗一般的欲魔老祖心中更加恐惧，迅速扭过头只见胡古道不知何时以来到他的面前——近在咫尺，一张英俊的脸上划出一条在欲魔老祖看来极为摄人恐怖的笑意弧度，后者更加惊讶，只听胡古道轻声道“落幕。”欲魔老祖双臂立刻护住头颅，四面八方涌来的飞剑纵然将眼前人包裹在其中，如同一颗巨大铁树般从天落下，砸在地上，深陷地下数尺，被猛然拍落回战场，欲魔老祖口喷鲜血，虽未伤及内脏，但却以震慑住他的心力，对抗余邵的那天透明巨蟒忽然无力支撑此方战局，让余邵趁隙轻而易举斩杀。

欲魔老祖一张苍白脸庞痛苦扭曲，仿佛受了极大侮辱，流转全身的所剩无多几缕残魂随之消散殆尽，看着飞下来胡古道冰冷银眸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笑意。虽然这其中更多的是疲惫与挣扎，但他仍询问道“刚才……什么剑法？”

这位正值意气风发却显得有些气力耗损严重的剑客，眼神突然亮了一下，似乎有意对这异世界的“好朋友”炫耀自己的小把戏道“此剑，名“惊鸿”。”

欲魔老祖一脸痛苦欲绝和匪夷所思“这一剑，足以超越剑来，入境化神绝顶。”

胡古道点了点头，抬头遥遥望向那位始终一动不动，神情自若，似乎这些所谓好友的生死与她无任何关系的神魔女子九尘，疑惑道“你不救他？”

九尘姑娘摇了摇头，连道“你杀了他，他也不会真的死。我魔域大世界很快就会降临此方世界。他死后，我与你战！”

胡古道无奈摇头，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对于别的世界降临莫霄世界云云，他更是懒得听。如果非让他给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只要不怕死的，尽管来！”虽然已经看得出这些异世界神魔的实力远不止这些，但胡古道心中仍十分清楚，他以无路可退。

不仅是他，在场此方战局的所有人——江辰、余邵、秦九、子房、陈巨阙、石磊、冯思雨、丁钰琪、芷无咎乃至罗文庆等一个个，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场看似是决定北朝国运的战争，其实已经在有意无意中变成了两个世界位面之间的碰撞。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位妄窟君主！

胡古道随意一招手，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器落在手中，胡古道双手持住剑柄，剑尖放到欲魔老祖胸口，盯着他，目光逐渐变冷，轻轻将剑按下去，看着欲魔老祖痛苦的表情，一剑从他胸口穿过。与此同时，千秋居士用一种足以让整个战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的声音平静的只回复了神魔九尘女子一个字“杀！”

九尘女子眉头微皱，继而舒展，跟着在欲魔老祖早无声机的残破躯体上留下最后一眼，跟着一个健步冲上去，出拳如虹，在这座破碎战场上灵活辗转腾挪，两条纤细手臂却绽放出十分霸道的刚猛拳风，每次出拳皆可裂空，夹带着呼呼风声，如一个个微小雷霆，风声大震。

妄窟君主看着已经逐渐偏离原本计划的战局，一扬手下达最后的命令“攻城！”

后军早已蓄势以待的妖魔大军立刻冲杀上前。

青山妖王、姜冉妖王、圣火魔主……等一个个早已按捺不住跟着冲杀。

江辰看着局势危急，心念一动，飞剑跟随而出，扭头望向一旁平静的苦禅大师，后者朝他微微掉头江辰一笑，驭剑出城。

姜冉亲眼目睹原本为守城将军，云仙城的最高指挥终于出城，脸上露出诡异难测的笑容。

跟着双臂一展，手中顿时划出一枚竹棍，腾空而起，眉宇间浮现一抹浊然青气，江辰心中一凝，吐露出庞大神识之力，二者皆在半空中相距甚远之时，姜冉妖王与飞出城楼的江辰隔空神识碰撞！江辰最先出剑，君寒刃接连涌出的一百零八剑，正是当初刚下山时仗之保命的飞剑之法。有着片叶不沾身习惯的江辰对待敌人向来都是一出手便出绝招，直接压制。面对姜冉妖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的，毕竟这人的修为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层次。然而，江辰在出了一百零八剑后又立刻迅速的跟上一剑。

无心剑！

万重山！

毫无征兆的一剑，在江辰看来却蓄谋已久。姜冉妖王顿时感到头顶一阵巨大压力，竹杖挡在面前，周身法力运转到竹杖上，刚好与江辰的飞剑在他头顶形成一片对峙火流区域，正好迎上那高速震动的万重山重压剑气。

刺啦一声响，倒似是上好的丝绸布匹被撕烂。

姜冉妖王心知不妙，高瘦的身躯贴着竹杖蹿出，退到地面，拔足跑出几尺远，躲避过江辰顺势砸下的重剑，与之相隔，泾渭分明。

那一层头顶火圈在姜冉妖王脱离出战阵后，直接炸的粉碎，散落的火焰撒了满地。

同时江辰手中一阵酸疼，手臂轻颤，麻痒疼痛，随即飘出十丈开外，这才落地站定，不再动手，停停，笑道“姜冉妖王不如上次给力啊。”

姜冉妖王脸色阴晴不定。

在他看来，江辰对修行方面的天赋并非他印象中那些所谓“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天才层次，相反，江辰的修行天赋是很平庸的。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最为普通的修行者，却有着超乎同龄巨大的人格魅力。具体的表现在于，江辰能够引领云仙城数万官兵对抗妖族，甚至让胡古道等一个个大高手都心甘情愿为江辰出力，马首是瞻。虽不排除云龙道人暗中辅助的缘故，但也足以体现江辰的对于他们的吸引力。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也始终徘徊在姜冉妖王的心中。他知道，在这些人中，江辰的年龄是最小的，但却是最让人感到有趣且深邃的。

胡古道是一种狡猾狡猾的智慧；余邵是隐忍；秦九是仗义；子房是沉静；石磊是痴情；丁钰琪是乖巧；陈巨阙是魂魄躁动……每个人都有鲜明的性格特点，只有江辰……

这个看上去最年轻的剑客，他的性格却始终阴晴不定。即便是一些妖魔八脉收集来的的各种情报中，江辰都是最神秘的哪一个，每次见到他，虽然实力修为远超江辰，但姜冉妖王心中仍对江辰有一种“打不死的小强”般的感觉，对于这年轻剑客的性格，姜冉妖王很快留给出了一个比较中性的回答“雾里看花”。

这是其一。另一个方面江辰纵然修行天赋不高，却足够努力，面对修行体系中相对弱势的浩瀚气修炼，江辰虽也曾想过放弃，但因胡古道的指点，最终选择坚持下去继续修行。江辰性格中与生俱来的从不放弃的精神，虽并非有多么耀眼，却让人心生喜爱。

简单来说，这年轻剑客就像一头狼，他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食物，一找到，就立刻抓住机会，扑上去疯狂撕咬……闻到血腥味就会兴奋；闻到肉味就会饥饿……他似乎永远充满干劲，永远充满血性！或许……这也是胡古道重视江辰，云仙城数万兵马都愿意追随这个年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原因。

年轻人嘛……

——有时候，他的心是苍老的。

“呵……”姜冉冷笑。手中竹杖自然而然的消散。

江辰一怔，心念起，君寒刃飞出时又停下，转回。

围绕着江辰旋转，凝滞不动。

二人就这样遥遥对视……

姜冉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郑重的点了点头。

江辰愣了下，正要询问。只见那强大到足以轻易杀死江辰，却在刚才片刻间走了两三回合全无杀心，一心只想试探自己心中想法的姜冉妖王转身飞回营帐，年轻剑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游移。

姜冉退出战阵，追随他的妖族士兵也就全都退了下来。

如此一来，战场上的局势有立刻发生变化。

姜冉妖王扫视三处战场。心中疑惑顿起。不得不说，那据说是被妄窟君主自海外仙山上请来的两位“仙魔”——赤红巨人与那绝美女子。这二人的实力都高出他们这些所谓妖王一大截，甚至姜冉妖王隐隐觉得，那赤红巨人欲魔老祖一直在可以隐藏些什么。一切都是谜团，这种感觉让姜冉妖王生出一种很不安稳的心境，他毕竟也是称霸妖族一脉的妖王，对于这种事内心深处有着极强的敏感度与警惕感。他隐隐觉得，自从第一次战役结束后，一切都潜移默化发生了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变化……

他一时半会反而猜不出了。

姜冉妖王最终将目光从三处战场上挪了下来，明知以不可挽回的战局，在斗下去将没有丝毫意义。

他一挥手，对着身旁恭敬站定了一位妖族统领道“传令下去，退兵。”

那妖族统领愣了下迟疑道“退……退兵？”

姜冉盯着他冷冷道“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懂？”

那统领怔了下，临到嘴边询问“为何不等盟主下令在撤军”的一系列言语硬生生吞了回去。

随即退下，传令各处。缓缓退兵。

姜冉也懒得与其他妖王解释，心中只一个劲的重复自己的判断“这样斗下去，就真的没意思了。”

事实上，不远处的局势，也正向着不利于妖魔八脉的方向发展。胡古道等人的实力还是要整体高出一筹，特别是那位坐镇城池，始终隐忍未动的苦禅大师。妖魔八脉的数万妖族士兵被芷无咎适才那几脚踢得死的死、伤的伤，支离破碎。

甚至有着统领都被踢得吐血逃遁，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念头转过，姜冉妖王虽隐忍但同时也是最能观察到局势走向的，于是看清楚了这一切的姜冉妖王再没有了战斗下去的心思，当下尖啸一声，发出撤退的信号，与江辰同一路的众多人类武卒都长长松了口气。看着比较狼狈撤军的姜冉一脉妖族士兵，均如蒙大赦，妖族这边纷纷且战且退，四散逃开。

除了江辰之外，最先观察到这细微变化一幕的九尘女子眉头微动，恨不得立刻就转身去杀了那临敌退缩的可恨妖王。

军心动摇！是战场大忌。

然而，那九尘女子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扭头专心致志的对敌。看似平静，实则心里以起了波澜，她不住的向悸阿罗传音“怎么办？”

看不清楚悸阿罗的样子与动作，九尘女子只听到了一个阴沉回答“动手！”

九尘女子立刻反应过来，挣脱战争，一飞冲天。最先飞到云层上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只见九尘女子遥遥指天，穹顶，照下一道白光，牢牢将九尘女子笼罩在其中。

同一时间，欲魔老祖与青魔老祖同时脱离战争，飞到那女子所在的高空左近处。同时结成一阵法，三道白光自天穹落下，接着凝成一道巨大白光，内蕴电气，逐渐由白色变为赤红。

天空中，一片火红的颜色从遥远天际蔓延过来，看似缓慢，但只不过几次眨眼的工夫，那铺天盖地的火云便将整个天空全数遮蔽。

朗朗晴空，刹那间燃烧起来。

——赤红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