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江辰低着头,露出极为阴冷恐怖的一笑。胡古道未曾看见,却仍不寒而栗。江辰纹丝不动,仿佛一尊雕塑般牢牢固定在凉亭石凳上。
千秋居士虽然很多年未下山,但每日修炼一刻不停,这么多年过去了,修为不退反进,真实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紫袍江辰从前就说过,江辰想做又不敢做的事,由他代劳。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连江辰都不知道,胡古道究竟强到了何等地步。因此,即便江辰真的有勇气不听流言蜚语,只为一心寻个根底,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挑战胡古道,最后即便是战死了也怨不得其他人。
可他偏偏还是个极为惜命的人,紫袍江辰只是江辰心中恶念所化,纵是江辰本人也不敢保证能够控制住紫袍江辰,由此他的一切行动,全凭自己意愿,纵是被胡古道砍了脑袋,江辰活着,恶念以灭,便相当于留下一个不知仇恨的善根,权衡利弊之下,利大于弊。
胡古道见他许久不回答,目光微微下倾,看向江辰。
后者脸上布满阴云,却森冷一笑,悄无声息的踢出一脚,这一脚力何等凶猛,一脚便将面前石桌踢得飞起,灰尘倾泻,石桌足有三四百斤重量,被他一脚踢出,却如踢在球上,轻松的很。
石桌猛然砸向胡古道,千秋居士倒不如何在意自己受伤,只是一个劲的喊“这是古董!好贵的!”
江辰怒喝“我赔!”
胡古道满意点头,先礼后兵,悠然回礼,侧身闪开,趁着石桌从身旁擦过的瞬间,抓住石桌一面,挥舞石桌如同铁锤,怒砸而下。
二人相距不过数尺,胡古道砸下石桌的力道足有近千斤,石桌落地,发出一声地裂崩塌之声,轰隆作响,尘土飞扬,石桌碎成一块块。江辰以闪身避过,看着碎裂成渣的石桌,心中有些痛惜,好歹是个古董,况且这东西还真不是自己弄坏的。他抬头去看胡古道,后者一脸无奈“你说好赔的啊,别耍赖。”停停,又补了一句“……概不赊账。”
江辰苦笑摇头,心道很多年,即便有些东西变了,但还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胡古道一步就到了江辰身后,速度之快,只隐隐感到有个黑色光影闪了一下,千秋居士轻轻一掌拍向江辰肩膀,江辰便如同受了千斤重力,肩膀一头下坠,也是他反应快,瞬间提气到肩膀处,由下至上,硬生生顶住了胡古道这一拍之力,止住肩膀险些脱臼。
几乎同时,江辰做出反击,这只右手变拍作撩,转身扫拳砸出,胡古道轻松避开后,迎着小腹便是江辰的一记鞭腿。胡古道运转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手法,一旋二人绕地而转,就将他丢出去,江辰虽然站在原地,但仍难免有些昏聩,掌中一柄飞剑射出,适才胡古道放在石桌上凭空消失的笛中剑又从虚空中钻出,面对这一幕,很难不让江辰想到当初妖王齐圻的虚空一枪。
胡古道不知何时钻研神通,竟然领悟了本该属于齐圻的独门招式。他心中大骇,脸上却不动声色,操纵飞剑,君寒刃甩手出袖,几个闪落,到了胡古道眉心两寸前,就悬停静止,仿佛被一股强大力量固定住,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就是不能继续冲杀,不得再近。
与此同时,笛中剑以出现在江辰心口三寸外停顿不前。江辰愕然,胡古道随即收剑,“锵”的一声,已将眉心处那柄飞剑挡开,君寒刃如受雷击,垂头丧气,挫败而回。
江辰呆了片刻,胡古道还以为他有所觉悟,没想到紫袍江辰一咬牙,手指轻动,君寒刃剑身嗡嗡作响,似乎在确定江辰命令,等到完全确定后,君寒刃也不免处于尴尬之中,明知斗不过硬着头皮也要上,于是,半空中只见一柄垂头丧气颇有灵性的飞剑与久经战阵,经验老到的笛中剑半空厮杀,君寒刃即便再强也只是一品法宝,笛中剑却有望晋升极品法宝行列,虽然二者相差一个境界,却以天壤之别。
君寒刃的胆怯与强撑,给足了胡古道蓄势驭剑的时机。
只见千秋居士戟指朝天,骤然间,天地变色,雨丝如千万柄飞剑,两人仅是抵挡剑势,就苦不堪言,拼着千剑万剐才前进些许,胡古道这一招在明眼人眼中就足够惊骇了,正是很多年不曾在江湖中现世的杀招。
千秋居士戟指在空中不动,天地只是变色,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胡古道缓缓道“真要寻死?”
要知道,胡古道固然强悍,江辰却也不弱。近年来,江湖中晋升化神境的年青一代高手少之又少,若非江辰此般有大气运与大机缘的修行者,恐怕想要入境化神,还真是痴人说梦了。
可在外人眼中,如同无限接近天上仙人的化神高境在胡古道眼中却仍如渣滓累卵般不堪一击。
毋庸置疑,江辰是年轻一代第一人。这一点,是即便欧阳扶风不在世时,也是天下江湖世所公认的真相,江辰年纪轻轻,便如此惊世骇俗,确实让人所汗颜。但对于更加强大的胡古道而言,仍不够看。
江辰没有回答他,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胡古道自己的选择,江辰梅开二度,剑指飞剑齐上阵,虽然吃力,仍勉力支撑,神情平静,阴冷眼神紧紧盯着胡古道,似乎这样做就能将千秋居士给看杀。只是他眼神过处,停留瞬息,最后注视着一袭白袍的千秋居士缓缓放下戟指,天际云雾聚拢,天空下起雨来。
千秋居士摇头道“小辰,你做过了。”
江辰一怔,趁着胡古道犹豫之时,以挥出一剑。
胡古道本意没有落井下石继续追杀,反观江辰却颇有些不地道的使出全力一剑。
胡古道多少有些气愤。
手指凭空扣住,笛中剑再度闪动,蓄势以待。无所凭依的君寒刃感应到这一幕已经开始恐惧而后腿只是在接到江辰命令后,不得不继续跟进。但最终在距离胡古道一尺左右时,飞剑终于忍不住煎熬般的痛苦,掉落地面,溅起尘土。
江辰恼羞成怒。
胡古道摇头问道“小辰,当真要杀我?”
江辰举起一根手指,微微用力,指向胡古道,手指颤抖,咬牙切齿道“你……杀了你!杀了你,我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胡古道“证明你对不对,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湖人都知千秋居士天下第一,杀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他已经泪流满面“你是前辈,我尊重你,很尊重你,可是……我必须杀你!”
“人言可畏,你杀了我就不怕名誉尽毁,后世口诛笔伐?”
江辰阴沉冷笑“前辈知我,江辰从不畏人言。”
胡古道面无表情“我很希望,这不是我所认识的江辰。”
江辰苦笑,泪水干涸,散发着臭味。兔兔飞uufei
不见任何气机牵引,君寒刃再度暴起,刺向白袍道人的心口。
这一击,刁钻古怪,罕见的剑走偏锋。
只是时机看似把握得不够准确,要不然本以为他会顿悟的胡古道就真的心慈手软,措手不及。
可胡古道只是轻轻咦了一声,接着怒目而视,知道这人已经执念至深,无可救药。非让他吃瘪才能顿悟明白自己的几斤几两。千秋居士凭空夹住笛中剑,柄略显古怪的通灵飞剑,跟随他大半辈子的笛中剑早已有了成质灵性,知道对方是胡古道曾经的忘年之交,不免有些慈悲外露,不忍下杀手。
胡古道心念一动,大雨渐停歇。
云雾散去,天上一缕阳光洒落人间,恰巧照在胡古道点尘不染稍微有些潮湿的白袍上。
恍恍惚惚如天人乘剑下凡。
满面沧桑,以无昔年风流之色的千秋居士气势不减当年,甚至犹有过之。
说实话,这一刻,江辰彻底崩溃了。
只是已经飞出的剑便如箭矢离弦,无法收回,即便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胡古道屈指弹掉飞至身前,在胸口处如同蜻蜓点水,蚊虫叮咬的颓败飞剑,望向这名年青一代所谓第一人的紫袍江辰。
后者神色更加落寞,是堪比君寒刃还要可悲的奔溃之情。
此刻,万籁俱寂。以不必再打。
只是,胡古道后发先至,后来居上,已经对江辰彻底失望了。
他若出剑,更加不会有中途打道而回的念头。
江辰只能坐以待毙,于是,明知一死,年轻剑客松懈身体,闭上眼睛等待一剑封喉。
笛中剑飞到江辰面前时,将他紫袍撕裂得稀巴烂,江辰却没受一点伤。
好在江辰身上还穿着其他衣服。
胡古道心念一动,从自身储物法宝小天地中取出一件黑袍,扔给了江辰。前者以德报怨,却仍有些冷冷道“拿着,奶奶个熊!紫袍不适合你,穿个黑袍看看。”
这就是胡古道的可怕之处。
明知道自己吃亏,还照样付出,深谋远虑,认准了江辰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物,便一心去帮助他。须知,这一次江辰可是奔着取他性命的心思万里南下,虽说胡古道也知纵是给江辰个杀掉自己的机会,对方也不中用。初生牛犊不怕虎,初生小虎不食人。
江辰如今还是潜龙勿用,而胡古道则如日中天,飞龙在天了。
二者相比,江辰完全没有丝毫胜算。
但千秋居士仍能帮助江辰迅速成长,不求回报。虽然如此做,他的回报是最大的。必出无疑。
二人之间的一场战斗,正如俗世高手下棋,看到了后几步,江辰得意的以为吃了千秋居士的车,可能下一步千秋居士就直接将了年轻剑客的军。
胡古道此人若非不能成为朋友,也绝不可与之为敌。
这是很多年后,江辰回想今日之事,还深感背后毛骨悚然,暗暗庆幸自己果真气运加身,没有当时惹怒胡古道,以至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
而如今……
江辰泪流满面。却以不是先前流泪时的感受。
这一前一后,二者截然不同这。
胡古道冷冷看了他一眼,仰起头,欣赏雨后逐渐升起的月光,缓缓道“没出息。”
这一日,不仅是华山剑庐这一处需要重新翻修了。
江辰这个人内心深处的某些侥幸心理或者可以说暗示自己的某些精神状态也需要重新翻修了……
自此,江辰心结以解,再无瓜葛纠缠,心性已窥探大道门槛,修为直升圣皇境。
这一日,下域界六道洞府,冥河老祖的分身在自己房间中冥想,忽然睁开眼,高声呼喊“黑白无常!”随后,有两道一黑一白身影如影随形而至洞府外,恭敬跪拜“修罗王大人。”
冥河老祖的分身威严无比,缓缓道“需要你们不辞辛苦,去一趟莫霄世界。”顿了顿,接着道“给我带个人回来……”
“请大人吩咐。”黑白无常齐声恭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