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谈论了很多，当蚩黎问起于易身世时，这位年轻刀客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他仿佛被别人找寻到了什么雷池禁区，于易陷入深邃沉思，不论蚩黎如何去呼唤他，于易都仿佛听不到了。

许久，他才渐渐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于易只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他一句话“或许，你不该问。”

蚩黎愣了下，勉强一笑，掩去尴尬。“既然是游历南朝江湖，又怎么会惹了那么一群不该惹的人？”

于易叹了口气，喝酒提神“谁知道呢。”

蚩黎道人嘴角噙着温煦笑意，眼神温柔，但是却再也没有做声。

二人就这样一直沉默喝酒。

之后各自要了一荤三素两碗米饭，蚩黎道人不愧是大门派出生的道人，家教极好，很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细嚼慢咽。

倒是于易，吃的狼吞虎咽，恨不得将本就不大的瓷碗连着米饭，一口吞掉。

桌上唯一一道荤菜是条石岸江畔钓上来的鳗鱼，做法简易，洗去泥后剖腹，用胡椒小半两，姜片过水，与三四粒嚼碎成蒜末的大蒜共同放入鱼腹，同时加入料酒，一些黄芪、凤尾等药材，与豆豉一起煮，临熟再下几颗切成细碎的萝卜丁与黄瓜丁、三鲜等，撒下葱花、蒜蓉作料定型，就可端桌上菜，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三个素菜，味道都偏淡，虽然也是炒出来的，却给人最为直观的感受便是，只有鳗鱼是用心烹饪，其他三道素菜都是沾着之前所剩无几的油水，炒了一遍就出锅的陪衬物，隐隐还有这鱼味。最后一道汤做的极为讲究，像是专门的药汤，其中有山药、枸杞、陈皮、红枣作为配料，加上紫菜、西红柿与鸡蛋，做出的药汤，味道鲜美，实为大补之物。

二人一直吃到到下午才离开了客栈。

这以后，便结友南下，到杭州境内，才分道扬镳。

这期间，蚩黎饶有兴趣的询问，远在漠北的好友于易为何偏要不远万里南下游历，恐怕不单单是对这座江湖的憧憬，一个人行事作风总要有个根源目的，没有无缘无故就去做一件事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于易的动机并非是不利于江湖的恶举，相反以他的执念，更像是为了完成某件事，某个使命。

“我曾听说，多年前漠北有个剑仙叫江辰，也是南下进入中原江湖，后来以仙人之姿开辟近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圣皇境，登天飞升。”

蚩黎静静的听着。

“……我想尝试以武境入仙道。”

这是一个伟大且宏伟的理想。

蚩黎道“那你也没理由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没想到于易从怀中取出一部典籍，笑道“赵括所担保的那个门派，在云州很有名。与泸州姚氏齐名，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是家族势力，而另一个则是货真价实的江湖门派。二州云泥之间，彼此相距不过千里，在江南一代仅次于第一州。相互济济，被以往传奇人物，包括十剑客所掩盖的江湖，人们为之颂扬，总认为如今的江湖不如从前。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如今的江湖更像是一个新的崛起，一个新的故事。”

得，讲了半天，于易依旧是在说自己的愿望。

但不用蚩黎点破西洋镜，于易接着就说出了他想知道的事。

“云州鬼王宗，《武林百家朗朗书》，是介于道门与武道之间的一部典籍。记载了包括道门武道，共计三千六十部法门秘籍详细注解，天下出鬼王宗，绝无仅有。”

只有相近二州的消息彼此相传，才能在武林中较为广泛的流传开来。就像蚩黎所在的山上道门，许久不下山，对于江湖的一些事，反而消息堵塞，知道的并不多。

但为何只有于易注意到了一点。

江湖人大多性情高傲豪爽，对于一些传出名气的百家典籍，反而觉得唾手可得，不必在意了。

而于易注意到了这点，江湖上流传的典籍虽然也是《朗朗书》一类，可大体有所隐藏，真正的完整一套书籍，便是在鬼王宗藏经阁的唯一一部《武林百家朗朗书》。而这一部经典，被鬼王宗视为宗门至高无上，别说是外门或江湖武人不能染指，就算是宗门内部长老掌教亲传弟子，也不能轻易去观摩。

于易仗着轻功卓绝，竟然当了一回盗跖。在自诩神魔一脉唯一进入凡俗世界并开宗立派的宗门而言，疏于防范，认定不会有哪个不怕死的进来盗取典籍。没想到，这于易却胆大包天，真的去偷了出来。

只是很快让人发现，虽然不能明着出手，暗中却派出多方杀手势力，前来围剿。

于易也是甘冒大险，在一次又一次生死考验中不断磨炼自己。

从初下山的四品武境到如今的七品，甚至可以与八品斗一个酣畅淋漓，不相上下，也着实得感谢一下那些围剿自己的杀手们。

蚩黎赶紧催促他将典籍收起。

于易接着道“我倒没什么大心愿，只是觉得，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大家都是人，除了出生不由自己选，这条人生路还是要自己走下去的。虽然苦，虽然累，但是也没有办法。”

蚩黎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别看于易表面上潇洒自在，事实上，他心中的心事，比任何人都多。只是他不愿意表露出来，觉得那样太矫情，不像个真正的男人。

“江辰一直是我的榜样，虽然我们的路不一样。但我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他，成为比他更好的人。”

蚩黎笑道“一开始我不信。现在，我信。”

二人拱手作别，欣喜这一次相遇。

于易独自一人走在杭州街道上，迎面行来一路人马，于易心中一紧，难道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只见前方一路人马中，跑出一个背刀的汉子，虎背熊腰，跑起来如同一头野猪。

这人胖乎乎驮着身上一块块棱角分明的肥肉，就这样甩开肚子上沉甸甸的肉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朝于易挥手。

但这一切在于易看来，气势汹汹。

于易愣了下，警惕摸到身后的“长龙”刀。

刀身嗡鸣，似乎随时都可能出鞘护主。

一口清亮长刀，虽未出鞘，却以锋芒毕露。

然而，于易的担忧终究是多余的。

那同样背刀大汉，很快就来到于易面前，呼吸匀称，气机深沉，竟然丝毫不喘不急。

恭敬的朝于易行礼道“公子，在下泸州孙巨，想问一下，这里可是杭州？那剑阁遗址怎么走？”

于易愣了下“剑阁遗址？”

若是去剑阁拜师，应当前往华山，而非剑阁遗址。当初的西湖剑阁，早已物是人非，空无一人。

官府每年下令整修，成为当地的一处名胜古迹，在剑阁内更是建了一座胡古道形象的泥塑雕像，每年受各地慕名而来或是当地百姓的供奉香火。

胡古道俨然未登天就已成为西湖一代的地方神祇。

于易道“你们是要去找千秋居士？”

就连于易一个外乡人都知道，千秋居士早已搬到了华山，不在西湖剑阁了。

自称“孙巨”的大汉连连摇头“我家公子去过华山，之后说来这里瞧一瞧，拜拜师傅。”

“师傅？”于易不在询问，道“巧了，我也正要去西湖剑阁参观古迹，不如一起？”

孙巨大喜，几百斤的大汉笑起来就像母猪打滚，十分古怪。随后便又小跑回去，与青衣公子耳语一番，那公子朝于易点头微笑，算作相识。

生命是很神奇的。

人的命运却比生命还要神奇。

很多看上去原本毫无关系的东西往往走到最后，就会走在一起。普通久别重逢的好友，偶尔在一条道路上相聚，不会冷眼旁观，装作从没见过的样子擦肩而过，反而会热情欢迎，勾肩搭背的走入临近最近的一处客栈，把酒言欢。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江湖即便离开了很多传奇人物，但传奇本身始终都在。

这江湖……从来都不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