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内侍，那人立马心领神会的走了出来，将一直提着的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周华辰看他放好，一挥手，那名内侍又恭敬的站了回去。

“尝一尝，御膳房新换了几个厨子，做的枣泥糕味道一绝，我想你应当会喜欢的。”

他亲自拿起一块，递到桃夭面前。

桃夭看看糕点再看看他，本以为枣泥糕不过是方才他为演戏一时信口胡说的，没想到真的有。

只是看着这枣泥糕，桃夭心下有些复杂，她不想尝也不想接，可是周华辰就固执的举着。

好像她不接过绝不放下一般，这里还有宫里的其他宫人在，他身份贵重，本就不该如此。

要是桃夭今日不接，不知道明日又会传出什么样的言论。

也罢，不过一块糕点！

这么想着，桃夭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一口便愣了下来。

糕点软糯香甜，入口即化，那甜味通过嘴鼻直上头顶，又回转而来，熏得她眼睛酸疼。

好熟悉的味道，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吃过是什么时候了。

她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女子，贤妻良母，自小除了女红针线，琴棋书画。

最喜欢的，就是给家里人做点心。

她最拿手的就是枣泥糕，因为她说枣泥的甜味能让人忘了人生的烦恼，许多的不如意不过在一糕之间。

拿起放下，只要心中坦然，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太过计较对错得失，只开心就好。

每次桃夭的父亲在朝中遇到不如意的事，只要回府，母亲必然给他准备一盘枣泥糕，他吃一块也就有了笑容。

他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她的父亲没有纳过一个侍妾，一生就她母亲一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的母亲也是，时而温婉，低眉浅笑，时而跳脱，欢乐如同孩子。

当桃夭选择帮助周华辰的时候，她的母亲没有反对，只语重心长的同她道:

“选了就不要后悔，做了就不要回头，不必顾及家里，也不要因了我和你父亲瞻前顾后。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够了。只是母亲还是要说一句，莫要把年少的情义错当情爱，不然深陷后最看不清的就是你自己。”

“到时候心下封闭，又走不出来，不知心中所要所想为何，白白耽误了你。”

她为了帮周华辰清除异己，带着火狐他们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她的母亲同样做了一份枣泥糕给她带着，让她苦了难了就尝尝，苦难总会过去。

她永远忘不了母亲倚门送她的情景，眼中是担忧和不舍，可是没有说一句劝解留下的话。

“去吧，不要忘了困境中留人一命，也当留自己一命。前方艰险，父亲母亲不能永远给你遮风挡雨，给你永久的陪伴，你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忘了母亲说的，问问你的心，是否正确……。母亲……在这等你回家。”

谁能知道那一别，就是永别。

她的母亲爱极了她的父亲，既然父亲不在了，母亲必然不会独活。

只是她那样着急，都没等到桃夭回去看她一眼。

她小时候常教导桃夭她们，女子的眼泪同样贵重千金，轻易不许流泪，不能让人瞧不起。

她和长姐是褚家的女儿，褚家的女儿从来不输给任何男子。

所以父母过世，桃夭没在人前流过一滴眼泪，长姐被带走她也没有去找。

因为她知道长姐待的那个地方比在自己身边安全许多，她安全，自己也就安心。

从那之后桃夭没再吃过枣泥糕，一是不愿触景伤情，二是别人做的枣泥糕，再没了当初母亲做的味道，没有她要的味道。

“味道如何？”

深陷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的桃夭，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周华辰轻声询问的声音。

她别开头，眼眶有些发红，酸胀得有什么在眼中打转，即将落下。

她借着吃糕点的动作，低头用宽大的袖子按掉了眼角的湿润，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才转头看向周华辰。

“皇上赏的，自然是好的！”她淡淡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与往常无异。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我已经吩咐了御膳房，以后每日备一份枣泥糕来你宫里，让你时时能品尝到。”

周华辰若无其事的说道，装作没有看到她的异常。

一人再强装坚强，一人就陪她演完，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多说什么。

“好！”桃夭轻声道。

她不是不知道这份糕点每每总能让自己情不自禁回忆起往事，她又舍不得放弃这份熟悉的味道。

“我累了，想歇息一会，今日看来是不能陪皇上了，还请恕罪！”

桃夭站了起来，突然同周华辰行了一礼，言语间的意思明显，她再下逐客令了。

偌大的宫闱，大概也只有她会把皇上往外推，也只有她敢给周华辰下逐客令。

周华辰也从不与她计较，当即就站了起来，道了一句:“好生歇息”就带着人走了出去。

才走出醉芳华的大门，身后就传来关门的声音，那是流月。

薛烁看着回望着醉芳华紧闭的宫门的周华辰，有些不忍的开口:

“皇上为了找到这么一个做糕点的厨师，付出了多少心力，派出了多少人手，不就是为了讨得桃夭小姐一笑吗。您为何不告诉她，您为了她……”

薛烁的话在周华辰看来的目光下咽回了肚子里。

“我是为了博她一笑，但是不一定要她知道我背后所做的事。我从来不怕她因为不明白我的心思而冷淡憎恨我，我唯一怕的……”

他没有说完，只是神色复杂深沉许多。

或许桃夭没有说出来，或许桃夭自己都不明白。

她现在不过是因为和自己的那段过往中纠葛走不出来，所以看不清太多东西。

他却明白，也害怕，生平第一次如此惧怕一个人，一个同他一样的人。

他情愿被恨着，也不要被无视和遗忘，对于这次桃夭回来，他觉得无比幸运。

还好，在她还没走出来，还深陷在自己和她的过往的阴影中的时候她回来了，回到自己身边。

还好，还好一切还没有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