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也就是汉光和七年最后一天。
陇县城外大雪已经融化,经过一日的晾晒,泥洼的土地也干硬起来。
同时,十几万羌兵走出大营,或推或抗的带着攻城器械,于城外集结。
一时间,整个陇县三面皆是蓄势待发的羌军,黑云压城。
站在城门楼的高诚却是并未将羌军放在眼里,三架吕公车,几架紧急打造的冲车,外加数不尽的简易云梯,想要爬上这十二米高的陇县城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西城是羌军的主攻方向,攻城器械尚且仅有这些,其余南北两城可想而知。
最近,年号应该改了吧?
光和七年后,便是中平元年,也迎来了大汉帝国崩塌之际。
或许,信使还没有传到凉州吧...
守城的准备,已经完全准备妥当,下面就是等待羌军攻城了。第一波进攻应当是试探一下,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果然,随着一阵号角声响。
城外羌军驱赶着数千掳来的汉人百姓,开始填城!
陇县只有护城壕,壕中密布削尖的圆木,一样需要用人命去填。
“君侯?”傅燮上前一步,看着城外被羌军驱赶胁迫的汉民,迟疑的目光看向高诚。
高诚眯着眼睛,彷佛并未听到傅燮的声音,只有那不断揉搓的手掌,表现着心中的踌躇。
“传令下去,杀!”
“君侯?”傅燮一惊,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结果,可真正面临这种情况,还是略显仁慈。
“若是填壕之际不杀,这些人也会被羌兵驱赶攻城,骤时更加麻烦!”
傅燮咬着牙,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城墙走去。
“君侯有令,杀!”
命令传达下去,密布城头的汉军,多是露出不忍之色。
“但凡不从者,以悖军论斩!”
傅燮的下一句话,顿时压住了众多将士不安的心。十七禁令五十四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便是民夫也会知晓。
高诚看着城上将士的表现,也是突然眉头紧蹙,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啊!
驱敌民,攻其城。
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因为只要你还想占领这块地盘,你就不能这么干,太失民心了。
同样对于守城的将军来说,也是很麻烦。
就好像这样,杀会致使守军士气降低,不杀又会给予敌军机会。
想想如何是好?
有了!
高诚取下兜鍪,解开束发,顿时一头秀发散披于背。
身旁诸多亲卫一阵不解,不知道自家君侯要做什么?
突然,高诚抽出腰间佩剑,吓了其余人一大跳,急匆匆的喊道:“君侯?”
“勿忧!”
清清淡淡的说出一句话,高诚缓缓抬起配剑,揪着一缕长发...
“君侯万万不可!”
一群亲卫急忙围了上来劝说。虽然不知道君侯为何要削发,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去之不孝啊!
“传吾将令,今日诚对不住城外百姓,为保城中十万民,特以发代首,削发致罪!”
说完,一缕长发随着剑刃滑过,洒落在手中!
高诚面色冷峻,将手中落发,递到身边亲卫手里,轻轻说道:“去吧,此战不论胜败,城外万民之死,皆乃诚之过!”
亲卫带着肃重的表情,恭敬说道:“君侯高义!”
高诚披头散发,拄剑而立,对于亲卫的话音毫不在意。
不过,一缕发丝,换将近万人之命,这个时代还真是...
人命如草芥!
“君侯削发代首,示众三军,为城外万民谢罪!”
“君侯削发代首,示众三军,为城外万民谢罪!”
正所谓君辱臣死,身为高诚亲卫,骑士亦是不禁留下泪水,纵马奔走四城高呼。
所过之处,汉军将士、民夫无不肃首以敬,感怀万千。
自今日起,不孝之名便身挂君侯之身,大义之名随其所伴...
削发代首示众,足以大安城内十万军民之心,而城外万民,也需告知!
数百力士,鼓足了嗓门,冲着城外连连大喊:“君侯为国为军民计,凡攻城汉民尽皆射杀,以削发代首示众,谢戮汝等罪!”
接连不断的齐声高呼,自然引起城外羌兵,以及被胁迫百姓的注意,无数人竖耳倾听。
“去问问城上汉军在呼喊什么?”李文侯感觉有些不太妙,当即问向身边之人。
不一会,跑去阵前询问的羌兵便回来了,也带回一条不大好的讯息。
“君侯为国为民计,凡攻城汉民尽皆射杀,以削发代首示众,谢戮汝等之罪!”
嘶,李文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长久与汉人相处的他,深知汉人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看的有多重。这高子明,当真狠人,以不孝之名奋城中之气,厉害!
“传令下去,立即驱赶汉民填城!”
自己得知了这句话,更不用说那些本就在阵前的汉民了,其必然知晓。若不赶紧处置,怕是要出事啊!
汉民知道吗?知道!
他们无不是痛哭流涕,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哀伤。进为汉军所杀,退为羌胡所戮,进退维艰!
“呸,羌狗!”一名年轻妇女,忍着泪水,冲着身旁面目狰狞的羌人,吐了一口。
那羌兵当即怒目相视,抬起手中弯刀,就欲砍了这女人。
“来呀,羌狗!毁我家园,杀我夫君,摔我儿女,戮我高堂,羌狗~!”
不等那羌兵有所动静,妇女反倒是大骂一阵,探出满是泥土的双手,朝着羌兵挠了过去。
“噗!”
羌兵恼怒之下,一刀刺入汉妇腹部。随后又拔出刀,劈向旁边一老者。
老者抵挡不及,竟被一刀枭首。
“羌狗!!”一中年汉子,见老父惨死刀下,哀嚎一声,挥着拳头,冲羌兵打去。
“诸位父老,进是死,退亦是死,跟羌狗拼了!”
“安西将军削发代首以众谢罪,吾等已迫君侯为不孝之人,安敢再使其成不忠之士?”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学子,泪流满面,大声高呼。
“拼了!”
“羌狗,去死!”
“...”
一时间,民情激愤!
这些走投无路,知其必死之人,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呐喊!
无数人丢下手中装了一半土的麻袋,朝着数万羌兵涌去。
...
“怎么回事?”
李文侯发现了阵前的动静,立即询问。
“回禀将军,阵前汉民暴乱!”
“什么?杀!给吾杀,杀光他们!”
李文侯不禁气急败坏,千赶万赶,还是慢了一步!
“嚯!嚯!”
一队队羌兵迎上前去,杀戮着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高诚皱着眉头,看向那发生混乱的羌兵军阵。近万汉民,手无寸铁,却义无反顾的杀向羌兵。
“操他妈的羌狗!”
越砍越恼火,偏偏自己还不能开城相救。
高诚恨恨的挥起配剑,砍在城垛之上...
自己冷酷无情,能下达射杀汉民的军令。但,汉人只能汉人来杀,容不得这些羌狗肆虐!
“传令下去...”
高诚抬起手臂,却又不知下达何令是好。
最终,只得哀叹一声,落下手臂,观望城外...